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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廳裡沒有任何僕人,只坐著一名年輕的男子。他聽到細微的足音,將喝了一半的茶放下,抬眼笑道:「拈心姑娘,你躲在門後做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
她的臉微微泛紅,從門後走進廳內。他的視線從一開始就沒有放過她,從她的裙,順住背心往上移,移到她的細頸、她的唇、她的眼,炯炯熾熱的眸光讓她靦腆起來,遞出診屍紀錄。
他微笑收下,暫時收斂起他侵略的目光,關心問道:「拈心姑娘,你的左眼還會痛嗎?」
她搖搖頭,直覺又要揉左眼,他連忙抓住她的手:「你是學醫者,怎麼連照顧自己都不會?」他從懷裡拿出於淨的帕子,隔著帕子小心揉住她的眼睛。
「我學看屍體多一點,醫術只學基本。」
「一個小姑娘學看屍體有什麼用?將來開業嗎?京師裡凡有異狀的屍體都交給你師傅以及他門下其他另行開業的弟子,你一個小女子開了業,誰去?」
她一怔,隨即皺起眉頭思考,顯然幾年來都不曾想過這個問題。
「屍體……好相處。」過了良久,她終於想出答案。
「嗯?」
她抬起臉,向他一笑。「屍體好相處,不會說話。」
他目不轉睛地凝視她單純的笑顏,唇畔也溢出溫暖的笑,牽起她細瘦的五指。
「拈心姑娘,你上過教堂嗎?」
她搖搖頭,想要不著痕跡地抽出她的手,但他的力道大無窮,到最後,她不得不使盡所有的力氣,脹紅住小臉,想要擺脫他略嫌汗濕的手掌。
「你……你好濕。」
「因為我在緊張害怕啊。」
她望著他溫笑的臉龐,一點也不覺得他在緊張害怕什麼,反倒像是胸有成竹。在她的天地裡,男人除了金大夫與姐夫外,他是跟她相處最多時間的男人,但似乎與沉穩的姐夫、時常氣得鬍子亂飛的金大夫完全不一樣。
知道她不會發出疑問,他自動編了謊言,笑道:「事實上,我很久沒上教會了。」停頓了一會,試探地又說:「畢竟在戰場上經由我雙手而死的人不在少數,我怕教會難容我。」他的目光逡巡她的秀顏,瞧她一點也沒有悲天憫人的神色,心裡不知該歎,或該喜。
「姐姐說,大姑娘在光天化日之下跟男人走在一塊,會有損名節的。」她小聲說道。
「那麼,我可就找不著機會讓你知道我死而復生的原因了。你研究屍體數年,難道不會想知道死了一夜的屍體是如何活過來的?」見到她一臉好奇,就知這一回切中她的要害。
等她匆匆回去拿荷袋時,他睨了一眼躲在外頭偷看的丫環,說道:「本王今日微服出遊,不帶任何隨從。若博爾濟回府責問,就說你家小姐在本王的保護之下,不會讓她出半點差地。」
那丫頭臉色青白地福了福身。
就算他直接擄走了拈心,都統府裡誰敢說話?博爾濟身居要職,確實能將拈心護在他的羽翼之下;但一山還有一山高,他的血統純正高貴,自幼蒙受萬歲爺的喜愛,與生俱來的權勢,就算要對付十來個都統,都不費吹灰之力。
人間的權勢雖然晃眼即過,但當權握手中時,那種不再無能為力的滋味真讓人難以割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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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我要死了,或者該說,我確實死了。享受了十九年的榮華富貴,當我發現牛頭馬面來拘捕時,才深刻體會到人世間唯一平等的就是死亡,你明白嗎?」她想了一會兒,搖搖頭。
他微笑,拉著她在街上徐緩走著。「你不懂該是最好。」懂得太多,真怕她會憶起過往總總,「就在魂魄抽離的剎那,我終於明白過去的夢非夢,皆屬真實,你也會作夢嗎?」他引她說話。
她遲疑了下,點頭:「是人都會作夢吧。」
他聞言差點失笑:「你說得也對,是人都會作夢。而我夢到的卻是過去總總的真實事,那一刻,我終於明白為何我會出身皇族,為何我對傳教士所授的科學如此迷戀,為何我一出生就笑口常開……」日陽之下,大街上人來人往的,他卻格外覺得陰冷。「我一直在實現我的諾言。」
「不明白。」她坦白道,一點兒也聽不懂他所說的話。
「我知道你不明白。」他笑道,他們在人群裡並不顯突兀,他也放下了郡王的身份;見有人毫不客氣地迎面撞來,他小心地將她拉到懷裡避開。
她的柔順讓他微訝,後來才發現她似乎很不適應在人群裡走動,有些畏縮。這是她選擇診屍的原因嗎?
因為屍體不像人一般會說話、會有情感起伏流進她的心口嗎?
他微微拉緊她的小手,開口吸引她的注意。
「我見到了牛頭馬面,我得說,那真是淒慘的景象。未過奈河橋,尚有一線生機,我躲躲藏藏,逃了很久,拚了命才回到自己的身體裡。」
她聞言微啟雙唇,脫口道:「你死了,可以投胎了,再回來很苦……」
他笑道:「我知道。」望著她良久,又柔聲補道:「我不後悔。」
再步行一會兒,他改口說說笑笑宮中的趣事,教會已然在望,拈心忽然停下腳步,皺起眉。
「怎麼?不喜歡這裡嗎?」
「不……不是。」她拉緊胸口的披風,囁嚅道:「我……我覺得怪怪的。」
她從沒有進過教會,就算路過,也只是匆匆而過,不敢看教會建築的十字架。那種感覺……好陌生,幾乎要以為自己可以長久坐在那裡望著十字架,不必理會其它事情。
「不礙事的。」他笑道,推開教會的門,拉她進去。
一股安寧的異流湧進她的心田,讓她輕顫了下,總覺得心頭跳得有些快。
他察覺她的異樣,雖然蹙起眉頭,但沒有多言,直接對著在前方掃地的一名漢人叫道:「南懷仁今日回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