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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漢人是個年輕人,差不多二十多歲,高高瘦瘦的,挺起身子往這裡看來,咧嘴笑道:
「爺兒,您是想聽教吧?沒錯,南先生今天待在宮裡,還沒回來,這裡還有其他傳教士可以傳道,您等會兒,他們馬上就回來……哎呀!」年輕人的目光落在拈心身上,立刻抹去臉上的污漬,一眨眼就站在他們跟前,慇勤地笑道:「小姐,在下Mr蘿蔔,今年二十三歲,家居教會後頭。我瞧你衣著貴氣,不是來領米的,那……是來跟傳教士討論聖經?沒問題,找楊承文,不不,我蘿蔔在這裡學了不少,能讀完整本聖經,當然是中譯本,請過來坐著,讓在下為你服務!」他笑得連眼睛也在閃閃發亮,彷彿站在他眼前的少女是傾城傾國的美女。
拈心噗嘛一笑,只覺這個人有趣又……熟悉,並不會特別的排斥。也許是在教會裡的關係,清涼的氣流一直迎面而來,不會讓她有不適應的感覺。
見到他高興地走回去拿聖經。聖經擺在他的左手上,用右手翻頁,他笑嘻嘻地抬眼,看見拈心的目光落在他有些無力的左手上,心裡有些驚訝這個少女看得真仔細,一眼就看見他無意隱藏的傷殘。
「嘿,沒關係,我還捧得起這本書。也不知道我娘是怎麼生的,把我生出來,也不生得周全些,一出生,我的左手掌就拿不起任何東西,甩動還可以,幸好我還能寫字,不然我一定哭死。咦?怎麼都是我一直在說話呢?」他傻笑。「一定是我太久沒見到美女了。」完全對另一個人視若無睹。
拈心望著他沒有用的左手,左手的尾指上有像戒指一樣的肉印。她遲疑地笑了下,說道:「我的左眼也看不見。」
他訝了一聲,瞪著她完好的左眼,差點要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隨即他又笑道:「那多好啊,我左手不行,你左眼也不行,正好咱們配……」
「你在這裡待多久了?」胤玄打岔問道。
「也有十年了吧。」楊承文咧嘴笑著,確定他這種笑法能露出潔白的牙齒。不是他自誇,他真的覺得他的兩排「貝齒」比那些洋鬼子還漂亮。「他們答應教我讀寫所以我自願成為他們的僕役。啊,對了,小姐,我可有榮幸為你念一段聖經……」
「為什麼我從來沒有看過你?」胤玄半瞇起眼問道。
楊承文看看他,又看看他的扇子,聳聳肩道:「老實說,我也沒瞧過爺兒啊,可能是您來的時候,我正好不在吧。」
太巧了。自從遇見拈心之後,該出現的都出現了,不該出現的也出現了。他對此人一點印象也沒有,但心裡總有一股令人作嘔的熟悉感。
命運的巨輪在轉動了嗎?他的視線落在拈心略嫌孩子氣的臉上。以她為主軸,他、博爾濟,甚至是眼前這個年輕男人逐一的出現,讓他毛骨悚然。
他原以為他逆天而行,成功地與她出生在同一個朝代裡,他該感到高興,但為什麼一連串不該出現的人接二連三地相繼現形?
「你還好嗎?」她細聲問道,關心地望著他。
他聞言驚喜,緊緊抓著她的雙肩。這是她第一次主動開口,是對他。
「我很好,好得不能再好。」是興奮之情讓硃砂痣熱了起來吧?
她皺起眉:「可是你的臉色好白。」
「是滿白的,像是唱戲的戲子塗了一堆粉末。爺兒,我必須說,一個男人有你這樣的臉色,大概也離那個那個不遠啦。」楊承文多嘴地說道。
胤玄狠狠瞪他一眼,正要帶拈心離開教會,忽見她的手指向他的臉探來,她的主動讓他先是驚喜,而後當她冰涼的手指觸到他微熱的硃砂痣時——熱、被火焚的感覺從眉間開始擴散,迅速地蔓延到全身,像是被人詛咒一般,全身經歷了真實的火焚,眼前交錯七彩繽紛的過去、現在與未來,她的臉、神的臉、十字架、自己的臉……不停地快速閃過。豆大的汗滑落,滑落之處像火刀一樣刮著他的肉骨,他的皮囊在吶喊住痛苦,想要掙脫這種束縛。
這種苦,一個人一生之中不見得會經歷過一回,然而他的身體卻得到死也不見得能不再受這種無盡的苦。
現在,他終於明白夢中那個女人,她的每一口氣、每一天的生命延續下來時,究竟得付出多少代價了!
「啊!」她尖叫起來。
他想要告訴她,一切都沒事,但來不及說出任何話,他的神智巳然飄離,最後他看見的是——神?
或者,是天女……還是自己?
第四章
從來沒有想過這種苦頭吃得值不值得,只知道再錯過她,他後悔的不只有一輩子,那將會是無止境的心靈折磨;他寧受日日夜夜的焚燒之苦,也不願再鬆開他的手。
「哎,年紀輕輕的,怎麼得了這種怪病呢?當時我還真要以為他會氣絕身亡呢。」
「他死過了,不會再死一次。」她執拗地說道。
「小姐,我跟你是一見如故啦,但請你不要說太深奧的話,我會接不下去的。哎,雖然當今滿人皇帝容許傳教士在這裡傳道,但還是會有人瞧這些傳教士不順眼,萬一有人死在這裡……尤其我瞧他衣著華貴、氣質不凡,一定是哪個滿人子弟,要是他死在教會裡,別說我這個待在現場的人遭殃,搞不好連你也會被牽連。」
「不會的。」
胤玄的雙眸是合住,神智還在飄忽之間,尚未完全歸位,但也能想像她皺起眉頭的樣子。
「他在微笑了,八成是作了好夢。好好,沒事就好,我先去前頭把教會暫時鎖起來,你別亂跑,就看住他。對了,這是我的屋子,要走的時候呢,為了表示感謝我,你們可以不經意地留下一些碎銀什麼的,最好是書,我非常喜歡讀寫,所以歡迎送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