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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步走上曲橋,她搖頭輕笑。「不,你明白的,你心頭最重要的不會是我。」
就如同你心中最重要的人也不會是我嗎?話含在嘴裡,從來沒有說出來的打算,因為知道她的天性、知道在她心裡最重要的是黎民百姓。
所以,她也以為他心裡最割捨不下的不是她,而是天下百姓。她當他是同伴,當他是弟弟,當他是「護國天女」的知心人,因為她一直以為王輔賢十八年前的一場錯事,造就了她天女的另一面鏡子,而那個鏡子就是他!
他從未反抗過,就這樣讓她誤以為她對天下百姓有太沉重的責任感了,沒有人與她分攤,他怕她承受不了的日子提早來臨,所以不曾說出過任何嗤之以鼻的話來。
就算大隋國運將亡,又與他何關?百姓受苦是他們的孽障,何須一個無辜的女人來承受?
他心裡明白一旦向王輔賢說出他們之間的血緣關係後,王輔賢必會引他進司天監與她為百姓祈福。但他不願意啊,不願意向世人昭告他與她只是姐弟,所以即使身為她的影子,他也只能在司天監外等候。
湖面上的小樓閣是他入太史府後,依著方位推算,要求她向王輔賢在湖面上建造她居住的樓閣;雖然每至冬天水氣上流,會顯陰涼,但樓閣之地陽氣甚重,足以保住她的元神。
進入樓閣之後,她的疲累已顯露在臉上,他立刻抱起她推開房門,往床上走去。
她半合著眼,有點昏昏欲睡。這一睡必又要花上好幾天才會醒來,她心裡歎息,不知道這樣受折磨的生命究竟何時會走到盡頭?
「你好好睡上一覺,有我在身邊。」輕輕將她放在床上,陰沉的臉龐極力掩藏住驚慌。她的身子多輕啊,輕到幾乎感受不到她的重量。
她真的還是人嗎?沒有屬於人的重量,真怕有一天他回來時發現她已經走了。
「不礙事的。」她費力地擠出安撫的笑。
他望著她一會兒,緊緊握住她冰涼的小手,柔聲說道:
「我也累了,就在這裡休息一下,好嗎?」
她輕輕應了下,神智彷彿開始飄離,正因是姐弟,所以她對他從來沒有強烈的男女之防。他靠在床榻旁坐下,姿勢極為不舒服,但仍緊緊握住她的手,試圖以自己的陽剛之氣灌進她體內,讓她有一頓好覺。
這些年來,她的身子骨比初遇那時好太多,但較之旁人總是虛弱,尤其是今年……他微微合眼養神,憶起丫頭提過她九歲時曾在生死之間徘徊過。逢九大劫嗎?人人都有,連她也不例外。這算什麼?給她神的能力,卻讓她的身子比人還不如?是讓她降世救人,還是讓她留在人世受折磨?
「我寧願你是一個再癡愚不過的女子,總好過為民憂心。」他喃道。
半昏半醒中,他憶起初見時她溫暖的笑容。也許她對每一個人都一事同人,卻不知她的笑對他一生的改變有多重要。那種能夠感受心臟在跳動的感覺讓他一生部難以忘懷。
五年來的回憶在昏沉的睡眠中交錯,他任由回憶流竄,直到眉間硃砂微微發熱時,才赫然發現夢裡的回憶跨過了今天,繼續朝向將來邁進。
夢裡,他看見王輔賢為她談了一門親事,對象是東宮太子楊勇。他還來不及忿怒,又見右翊衛將軍宇文龍在乍見芸娘的剎那失了心,隨即,他的夢又跳到佛寺中。
佛寺中,芸娘將遇上渾身黑氣的楊廣,大震她的元神,她的元神逐散,正逢九大劫……死亡加速……回歸大上……他的預知不停地推進,血淋淋地染上他的夢!
「不!」他大吼,硬是將自己拉回現實之間,當眼睛張開的同時,他的冷汗已流滿全身。
「怎麼了?」芸娘被驚醒,有些迷惑地問。
「別!」他緊緊抓著她的手,明知她的體溫過於冰涼,但總覺得自己在握一隻……死人的手。「不要了!咱們找個地方隱居,不問世事,不要再管了!不要再理他們了!」
她先是微愕,隨即明白他看見未來了。她知道在某些時候她能目睹國運、感受窮人的將來,對於自己的未來卻沒有預知的能力……或者,她隱約知道自己的下場,但不曾去細究過。
她也不問他看見了什麼,只溫聲說道:
「我捨不下。」
他瞪著她的眼神幾乎要吃了她。「那麼,你就能捨下我嗎?」他咬牙道:「五年的情分比不過一群陌生人!」
「玄……」
預知死亡的夢讓他驚顫不已。即使此時此刻,他仍能感受到夢裡那種無止境的巨畫。
「跟我走!我們可以隱姓埋名!我可以養活你,大隋有你又如何?一個王朝的衰敗若是以天女來定,那麼這個王朝何必維持下去?沒有賢良的國君,就算有十個、二十個護國天女,它照樣崩離!可是……我只有你,難道你就不能為我而活嗎?」
他話裡隱約的預言已經讓她微震了。現下的太子是楊勇,將來國君若非賢良之輩,那就是……
他看到的未來遠比她多,她只能隱約感覺……是啊,每近十九生辰一日,她就能感受到體內的精氣少了一分,愈來愈虛弱,到最後,她難有好下場,但她怎能捨棄百姓的最後一線希望?
國崩則動亂,屆時百姓要何處去?
「我要留下來。」她柔聲說道,溫暖的目光直視他怨恨的雙眸。
半晌,他拉開大門離去。
她恍惚望著前方,不由自主地低聲歎息。歎息聲縈繞整幢樓閣,湖面水紋輕輕波動,像被微風所吹,又像是被歎息所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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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無賴。
至少,褪去王服後,那個青年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死皮賴臉的無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