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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智逐漸抽離,心知離死不遠了,雙手一摸到桌上羽扇,立刻握得死緊。
誰人不知他陰煌子談笑古今時,喜持羽扇,那讓他看起來文雅又斯文。
「如果能讓我再換件乾淨的衣服就好了……」他合上眼,張嘴喃喃自語,鮮血不停地流下他的嘴角。「我主張死也要……死得好看點……獨孤兄,我可沒你厲害,競選擇那種死法……怎麼不早點告訴我呢……我好……去訂件壽衣啊……如今我只求死後他們要怎麼……欺我屍身都好,就是別燒了我的書房……」
誰會看到他死前最後的紀錄?也許該一把火將這裡燒得於乾淨淨。心底是有點不捨,但倘若要向上蒼許下最後的願望,那麼必定要在來世再見神眼……
「可別棄我啊……」他緩緩合上眼,最後湮沒的神智只求來世再見了……
書房門被撞開了,衝進數十名士兵。
「奉晉王爺口諭,陰煌子意圖叛亂,試圖將天女遺體焚於太史府,絕我大隋命脈,雖已滅火,但罪不可恕,立將陰煌子就地處決,將其頭顱懸於城門之上,以降天怒,祭天女!」為首士官朗道。
有士兵上前探他鼻息,道:「他死絕了。」
「呻!他死相倒安穩,砍下他的頭交差吧。」見他死後緊握扇柄不放,似要維持最後的形象,士兵惱他焚天女之身,順道砍下他持扇的手掌,一腳踢飛斷掌。
隨即,士兵盡退。
陰府裡空蕩蕩的,只剩一具無頭屍身。斷掌孤伶伶地落在書櫃間,尾指上有一隻玉石指環,羽扇掃過,從竹冊之間露出一截珍貴的紙,紙的尾端沾血,正是先前陰煌子藏起的最後絕筆。
第一章
大清年間。
天青色的長袍外套著鑲彩繡的深紅大襟馬褂,胸前環著黃澄澄的鏈子,鏈子的尾端繫著一塊毫不起眼的青玉,腰間垂掛著扇套與香囊,少年的打扮與其他富貴人家的子弟沒兩樣。
他的黑髮紮成長辮,柔順地貼在身後,從他坐在涼亭的身姿推測他的個兒較一般同齡人高,身子骨卻顯弱不禁風。
「咱們主子梳洗之後,馬上就來,請爺兒再稍等片刻。」金府丫環不知他身份,沒有吐露金家主子此時此刻還待在停屍房內,不肯出來。
金府的主子是名漢人,曾是太醫院的御醫,後來朝不保夕的宮廷生活讓他萌生懼意,便辭了官,隱姓埋名在城內開一間醫館,主診屍。
正因診屍多穢氣,所以府裡沒有多少僕傭,難以照顧府內每一處地方,包括這招呼客人的心骨院。藏在屋簷上的蒙面人屏住氣息,銳眼望住丫頭退出院外。
他等了好久啊,等到幾乎以為沒有這個機會了。狗皇帝眼下皇子公主數十人,活下與死去的數字幾乎要成等號了,是狗皇帝的報應;而這少年雖然不是狗皇帝親生,但自幼受寵,是唯一非親生子卻入宮與皇子蒙受同樣的教育。
他曾看過這少年,在乍見的剎那,心裡起了警訊。
少年若能長命,依他未成年即受封為多羅貝勒的能力,怕將來是狗皇帝的心腹,是漢人的大患。
「多羅,納狗命來!」他一鼓作氣地飛躍下屋,移形疾閃到少年身後,長劍直刺背心。
當劍尖抵在少年的馬褂之上,正要使力穿透,少年的身影立刻退出涼亭之外。
「是哪兒來的刺客,真是好大的膽子啊。」少年笑道,顯然是早發現了他的存在。被稱多羅的少年濃眉大眼,鼻微勾,是俊朗溫和的相貌;紅唇雖微揚,卻是極薄,不由想起他人常言:薄唇之人,最是無情。
蒙面人未置一詞,招招指向少年眉間的硃砂痣。
古香庭院沙塵飛濺,多羅單手持扇,另只撩起袍尾,連連踢開迎面而來的劍鋒;短短幾招之內,蒙面人已知他的功夫絕不是一個巴圖魯勇士能教得出來的。
心裡不甘心,好不容易抓到這個多羅貝勒落單的時刻,怎能輕易放過?
「你這要我怎麼教?你連斑疹傷寒、上吊而死,都說不出死狀為何,你要學診屍,只怕不止砸了你爹的招牌,」忽然,老頭兒的聲音由遠而近。
「拈心會盡心盡力地學,不負先父與大夫的名聲。」
細軟的女聲尾隨飄來,多羅與蒙面人均是一怔!
明明是陌生的女聲,為何有股恍若隔世的熟悉……
蒙面人的心口微微痛縮,神智迷亂的同時,忽瞥見多羅的硃砂痣如血一般的鮮紅。
紅到幾乎以為要淌出血來,紅到拉回他所有的神智。
只有一個老頭兒跟女人,不礙事的,趁多羅尚恍惚時,長劍一挑,直逼他的心窩。
「哎,好吧,你讓老夫考慮個幾日,若是願收你為徒,我會叫人過去說一聲。」老頭停下腳步表示不送。「這一本《洗冤集錄》,你回去好好讀讀,覺得吃力或者臨時放棄了,也不會有人怪你……小心左邊!」他大叫。
他的叫聲拉回多羅迷離的心智,見長劍逼來,一名小姑娘就站在當前,沒有細瞧她,便眼明手快地將她拉到自己面前。
老頭大驚!「多羅貝勒,她是小人八拜之交的女兒,不要害她啊!」
剎那之間,蒙面人與她打了個照面,錯愕停劍;多羅看中時機,不離手的扇柄忽地出劍,穿透蒙面人的胸口。
「心軟,一向是你的大敵。」薄薄的唇勾起無情的笑。「功夫不錯,你若有心,巴圖魯絕不是你的對手。」
「拈心,快過來!」金大夫一把拉過少女,又驚又怕地推她往後門走。「快走快走!這裡危險!」
少女沒有吭聲,順從地往後門走去。
多羅自始至終沒有看到她的容貌。再回頭,地上斑斑血跡,卻不見蒙面人。
「貝勒爺……」
「大夫放心,只不過是個不成氣候的刺客,本王不會往上呈報,讓你為難。」不自覺摸著額間的硃砂痣,方纔的暈眩不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