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外邊的世界接觸,娘也不知是好是壞;外邊的世界,娘是捨棄了,但你……」還記得娘用一種好輕好柔的聲音說著。「娘也不曉得將來你是否會踏出這林子,可娘將來一定會沉睡過去,那時你就寂寞了。」娘說這話時,手輕撫著她的頭,眼睛像看著自己又像看著遠方。
她不懂娘在想些什麼;娘常說些她不甚明白的事兒,但無論如何,娘總是對的,就像現在娘真的「沉睡」了。
雖然她一直不明白娘想表達些什麼,但能有個「名字」真的很好;娘說外邊世界的人都有「名字」的,連娘也不例外,在外邊,娘也有名字的。
少女睜著澄明晶亮的眸子注視著祈燁。名字,他要給她取名字呢!
祈燁看著她,想起有個陽光清朗的早晨,她站在林間的雪地上仰望從天而降的雪花,淡淡的陽光灑在她仰起的粉皙臉蛋兒上。他從後頭望著,不知她在做些什麼,只見她張開雙臂彷彿在迎接這緩降的片片柔雪;只是簡單的動作,她做來卻像莊嚴神聖的儀式,而他只能屏息於那份聖潔之美。
「曦寧,就叫你曦寧如何?」她就像那一日的晨曦般潔然寧和,他怎麼也不能忘卻她立在雪中的模樣,或許也就因著她這份純潔,使他不願隨意侵犯她。「曦寧……」她輕輕地復誦。「曦……寧,曦、寧!」她笑開了,如漣漪輕漾般地盪開一層又一層甜美的笑面。娘,娃兒有名字了!
「你知道為何我要替你取這名字?」祈燁驚訝於她的美竟還能更美,只因著一個名字,她展露了他畢生所見最燦爛純真的笑面。
她搖頭,但不再是從前那種一無所知的搖法,而是充滿好奇及疑問。她不知道他為什麼替自己取這名字,但她很開心,高興自己終於有名字了。
「你美得就像無染的晨曦,」他伸手觸摸她的柔頰,勾人心魄的黑瞳出神地望著她傾城的容顏。「而你的眼睛明亮溫和,只看著就讓人感到寧靜平和,所以我要叫你曦寧。」祈燁從不知自己也可以這樣溫柔地對待一名女子,她的寡言少語反讓他有機會多注視她靜柔美麗的面龐。
曦寧睇著祈燁,才想起她從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她沒有名字,自然不會想知道他的名字;現在她有了,他自然也該有。
「我是曦寧,你叫什麼名字?」她捉起撫在自個兒臉上那只略微粗糙的大掌,不解何以他此時的眼神令自己的心有些慌,感覺十分怪異,而他的觸碰也使自己的臉頰特別熱燙。
聽她的問法,祈燁不禁莞爾一笑。「曦寧」這名字是他取的,怎麼她反倒像自我介紹起來了?
「祈燁,我的名字。」他直接就將自己的名諱告訴了她;在這兒,沒什麼大將軍、貝勒爺的官稱,在這兒,沒什麼架子好擺。
「祈燁?」她跟著覆誦,覺得很新奇;有了名字的他看來特別親切,不再老闆著一張臉。
「是,祈燁。」她清脆的軟音喊著他的名,聽來特別順耳。「你認得字嗎?」他很好奇她生在這樣封閉的山中能識字嗎?其實到現在,他還搞不清她怎能一人生活在這偌大的山林中,若非有人將她養大、教她說話,她又如何生存下來?
不是他不想問,而是她先前太怕他,什麼也問不出;現下她雖不似初時那樣畏懼,但依然難問出個所以然來。簡單地說,是他還摸不清何種名詞是她懂得的。
這兒在在使他想起陶淵明的「桃花源記」來,或許他真入了這麼個與世隔絕的世界;然而這地方沒有儼然的屋舍,也沒有良田美池桑竹,更無黃發垂髻怡然自樂,只住了一個單純不知世事的女孩兒,一個連名字也沒有的女孩兒!
「字?那是什麼?」曦寧偏側著頭閃著晶亮的雙眼,不解他為何老說些教人聽不懂的話。
果然!祈燁捉起她小小的手。「把手張開。」見她手軟拳著,他道。
曦寧乖順地張開手,只見他拿起手指在自己掌心輕劃。
「呀——」他的手指在掌心劃過,惹起一陣輕顫似的觸感,她叫了一聲,忽地握起掌心。「好癢呀!」她像個小孩兒般地笑著,露出頰畔的小酒渦。
「你這樣我沒法兒寫字。」他握著她細軟的手腕,並無不悅地說著,只對她小孩似的反應有些無可奈何。
「寫字?」收了笑,曦寧對聽到的新詞兒又染上了興趣。
「是啊,別玩了,將手張開,我寫你的名字給你看。」祈燁再度在她柔嫩的掌心輕劃。「曦——寧——祈燁——」他每寫一個字就念一個聲,寫了她的名字後又寫了自己的。
曦寧咬唇忍著癢兒,不解地看著他在自個兒掌中畫畫兒。
這就是「寫字」嗎?那這樣她也會!想著,曦寧反過來捉住祈燁的手。
「把手張開。」她依樣畫葫蘆地說道。
祈燁有趣地看著她靈黠的大眼,嘴角扯開優美的弧線,聽話地將手伸開。
「曦——寧—祈燁——」她在祈燁大大的手掌中隨意地胡畫著,嘴裡也學著他把兩人的名字念過一回,然後再抬起眼來睇著祈燁,表示自己也會「寫字」。
一直只曉得她害怕、畏懼、靜弱不語的一面,殊不知她也有這樣可愛頑皮的模樣;而當她小小的蔥指劃在他因長年勒馬鞭而粗糙的手心時,他感到呼吸竟有些莫名地緊促起來。
「你不那麼怕我了,是嗎?」他溫柔地反回來再度將她的手納在自己掌中,眼睛定定地觀察著她兩汪瑩眸,見它們已沒了當初的懼意。
曦寧搖了搖她可愛小巧的頭,披散的長髮隨著晃動而掀出層層波浪。
「你不凶了,還給我取了名字。」她抽回手,低頭用指頭撫著自己的手心玩弄,想起剛才他手指劃過時的陣陣搔癢,而她彷彿心底裡也有這麼一處感覺癢癢兒、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