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洛琴心心一震,驚詫地望著關灝熙,俊美無儔的面容一改狂傲的神色,流露出勉強壓抑住的沉痛哀絕,從未見過這般悲愴的他,心頭竟也隨著他悲涼的神色而感到酸痛。
關灝熙將背上的催命魂解下,置於靠窗的長形臥椅上。
景物猶在,人事已非。
「給你。」洛琴心將「曉鳴琴操」交給他,他未接,她就硬是塞到他手裡。「這是你爹的遺物,怎能任它躺在地上沾染塵土?」嬌容漾起淡淡的笑,他的悲傷教人心疼,但畢竟已經過去,若她同樣沉浸在悲痛中不可自拔,只會徒增他更多負面的情緒而已。
他盯著她溫柔的笑靨,洛琴心十分機靈聰穎,但在她的眼前,他仍礙於情面無法坦白表達他最脆弱的一面。
自從入揚文府之後,他便不再來了,他不懂為何今日強烈的想帶她來此地,莫非是他不敢來,所以才希望帶著她,至少有個心靈的依偎嗎?
「你有個很偉大的爹,他為後人著述了不朽的巨作,我見過坊間的拓本,閱讀過幾篇他的文章,我只能說,他是琴的知音,他看透了琴的真諦,發揚琴美化人心、正義之師的一面。他是個令人佩服的學者。」初次接觸關朔山的作品時,她就十分欣賞這樣一個把琴完全看透的人,那時曾感歎,若能見上他一面,此生便無遺憾之事了;沒想到之後她所見到的是關朔山唯一的兒子。
關灝熙目光深沉地盯著書本,當初會不珍惜它,便是因為它的言論太偉大、太神聖,一與殘酷的現實對照,只覺這些言論根本是虛泛空談,世上沒有這麼神聖的聲韻,否則為何感化不了親兄弟關京揚,反而惹來殺身之禍?
洛琴心不急著叫他把心聲傾吐,不急著翻擾他一直封鎖的回憶,靜靜地打開催命魂。
「人人喚你為『琴魔』,卻未曾聽你撫過一音一韻,我想聽你的琴音。」她的嗓音溫柔,但一雙澄澈水眸卻異常堅持,不詢問他要不要操琴,而是他非為她彈奏一曲不可。
關灝熙冷笑,「想知道關朔山的兒子是不是擁有同樣出色的琴藝嗎?」若非知道他是關朔山的兒子,她不會好奇他指下的琴音如何。
「不,弦與指合、音與意和,琴音是非常個人的表現,我想聽的是關灝熙詮釋的琴音,並不關你爹的事。」打從第一次見到他時,她就想看看他是如何會被稱為「琴魔」,想聽聽他真正的心聲。
雖然他面色未改,內心卻起了波瀾,他鮮少在人前撫弄瑤琴,之所以會得到琴魔之名,是因為有一回大醉,在酥香苑操琴,也許是大家並不期望他會彈出好琴韻,結果出乎意料,才會震撼了所有人吧!
媚娥乘此機會,順水推舟地宣揚他的琴音,於是「琴魔」之名不勝而走。
此後,幾乎都是在自辟的竹林裡撫琴自娛,並鑽研一套以音韻控制人心的心法,這樣說來,魔音、琴音一體,倒應驗了大家對他的稱呼。
他不理睬長椅上儘是灰塵污垢,俐落地將催命魂抄在手中,飛身盤坐在長椅上。
不遇知音者不彈,這是他十分堅持的原則,然而今日……若有所思地凝睇洛琴心,她拿了張椅子坐在面前,弧形性感的紅唇淺笑,目光閃動柔和的光芒,似在鼓勵著他。
「我會用『心』聽。」她緩緩地闔上眼,似乎看透他那一丁點的猶豫來自於他不想把脆弱表現出來。
關灝熙臉部剛硬的線條變柔了,她是那麼懂他,那麼體貼他的感受,在她面前他得到最大的尊重,可以不再有任何顧忌。
琴弦在他修長的指腹下流洩清韻,托、擘、抹、挑的指法如此俐落熟練,彷彿他已和琴合為一體,洞悉琴的心思、借此琴韻言意。
一曲情感深厚的「憶故人」,在他用心的詮釋下顯得淒清蕭瑟,哀哀切切的琴韻彷彿天籟,卻又擁有凡人七情六慾的澎湃起伏,由他手指而來,往她易感的心裡而去,化為絲絲纏綿的悸動。
這是他的琴音,也是他的整個人。
一曲彈罷,粉頰已淌滿淚水,那豈只是「憶故人」的懷想而已?他把對爹娘的思念之心全投注在此曲之中,有痛、有苦、有歡、有怨呀!
餘韻繚繞,迴旋在她的靈魂裡,她想,這輩子是不可能忘記這深切的琴聲了。
久久,小屋內無聲無息,寧靜得連屋外的樹葉飄落,他們都能聽得見。
洛琴心緩慢地睜開帶淚的濕眸,高俊挺拔的身影背對著她,遮住窗外明媚的陽光,看起來好孤寂。
她無言地從背後抱著他,他的身體僵了一下,才釋然地握住她的小手。
「十年前……」他的聲音粗嘎沙啞,隱含無邊的痛苦,那一直是他不想去想的往事,現在竟有股衝動想要對她傾吐。
洛琴心仰起小臉,靜默地守在他身後,只要他不嫌棄,她永遠會在他觸手可及之處。
「我爹與關京揚的感情向來不錯,兩家走動頻繁。一回,爹去豫南訪友月餘,留我和娘在府中,當時我並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直到爹回來,娘一反常態,變得鬱鬱寡歡,對關京揚每次的出現都有如驚弓之鳥,爹才發現不對勁了。我想,娘肯定是無法原諒自己,所以向爹哭訴關京揚染指她……」他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握住她的大掌不知不覺中加重了力道。
洛琴心咬著下唇,不敢喊痛,她的手對痛覺是最敏感的了,但寧可讓他發洩,有個可以憑借的東西支持他,也不願打斷他。
深吸口氣,他含恨地繼續說道:「關京揚老早就覬覦娘的美色,只是礙於爹的存在而不敢有所行動,但他終於忍不住,在爹外出的日子強逼娘做出不軌之事。難怪娘在那之後天天以淚洗面,問她也只是抱著我哭,我完全不能為她做任何事。爹為此震怒,他並沒有怪罪於娘,只是深刻的覺悟,關京揚根本不是人!兩兄弟鬧翻了,娘過度自責,選擇上吊自盡來結束一生,關京揚將娘的死怪罪於爹,派了殺手滅了所有活口,爹還是他親手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