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文報圖文並茂:「上海允許外商設銀行建機場,買賣土地,規劃分三步,投資幾百億。」
萼生抬起頭,召來女侍應,客氣地說:「我想看普通的報紙,有本地新聞、副刊、影視版那種。」
換句話說,她看慣的溫哥華華文報刊。
女侍應稀罕地回答:「我們一向只有這兩份報紙。」
萼生不置信,「這兩份?」
「正是。」
「可是,我聽說,從前有數十份華文報!」
「從前?什麼時候?」女侍應駭笑。
萼生呆呆地,「沒事了,請給我加點咖啡。」
發生什麼事,其它的報紙呢?
她打開華南西報與香江日報內頁,全不見有母親說的精彩內頁。
移民後老媽時常感慨她至大的遺憾是不再有閱讀副刊的樂趣,海外華文報紙篇幅薄弱,未能滿足她。
這當然不是母親唯一的遺憾,其它的,不提也罷。
喝罷咖啡,萼生走到酒店的雜誌報攤角落店去親自檢閱。
幾乎所有的外國報章雜誌全部整整齊時陳列出來,包括老好國家地理與屋宇花園。
「本地的雜誌呢?」
售貨員連忙禮貌地微笑;「在本地書店發售。」
萼生連忙出門去。
「推開酒店玻璃門」猜猜她見到誰,昨天接載她的司機小子,正手舞足蹈地向司閽大聲解釋些什麼,他顯然遇到了窘境。
萼生童心大發,咪咪嘴笑,叉著腰走過去。
那小子一見她,忽然理直氣壯,「喏」朝她一指,「陳小姐來了,我騙你作甚,她指定叫我這個時候來接她,你們這些人,一天到晚就是會狐假虎威。」
萼生馬上明白了,同司閽說:「確是我叫他來的。」
司閽說:「陳小姐,飯店的專車較為安全,你當心這個司機亂敲竹槓。」
「不怕,」萼生笑笑,「來,小劉,我們上車去。」
那司機立刻跑去把車子駛過來。
萼生上車,同他說:「送我到本市至大的書局去。」
「商務?」
「就是它。」
「是,陳小姐。」
救了他的賤命,一句多謝都沒有。
「有點悶熱,開開冷氣。」
「抱歉,陳小姐,這輛車沒空調。」他在倒後鏡裡看著女乘客。
萼生問他;「尊姓大名呀。」
「你不是叫我小劉嗎?」原來真姓劉,「叫劉大畏。」
萼生嗤一聲笑出來,還大而無畏呢。
小劉不忿,「資本主義社會最講究階級觀念,司機的一切必然是好笑的。」
「我沒有那個意思。」
「算了,只要小費給得多,讓你取笑好了。」
「劉大畏,你在家看哪一張報紙?」
「我沒訂閱報紙,挺貴的,且本市沒有大新聞。
「這麼大的都會,沒有新聞?」
「人人忙著做生意,發財,要不就像你這樣前來觀光遊覽,有什麼新聞?」
「沒有劫案,沒有風化案?」
「本市的治安全世界一流。」
萼生點點頭,幾乎夜不閉戶,可是那樣?
「商務印書館到。」
「你在橫街等我。」
萼生跳下車進書店,店堂清靜寬大,萼生走到書架子前去,只見分門別類陳列著各種各樣工具書,應有盡有,光是字典就千餘種。
她問店員:「小說呢,有沒有小說?」
「請到這邊。」
萼生看見紅樓夢、水滸傳、西遊記。
「我找今人的作品。」
「那一格。」
萼生又看到魯迅、巴金、徐志摩。
「不,不是他們,是活著的,正在操作生產的寫作人。」
店員轉過頭來,「我們只得這些。」
「你有無聽說過岑仁芝這個寫作人?」
他搖搖頭,「沒聽說過。」
這時,萼生的聲線已經過高,有人咳嗽著走過來,問道:「什麼事?」
萼生只得說:「我找大字紅樓夢。」
「那是珍本,在地庫出售。」
「謝謝你。」
萼生額角已經冒出汗來,連忙離開書局,在轉角找到小劉的豐田車。
「小劉,」她怔怔地說:「我想買普及通俗書,你是否識途老馬?」
「你?」小劉大吃一驚。
「帶我去。」
小劉的車子風馳電掣駛離市中心,來到橫街窄巷一所舊樓停下。
他悄悄同客人說:「快要拆卸了,當局有氣象全新十年計劃,要使這個城市沒有一絲斑漬。」
他帶領客人上樓,電鈴按三長兩短。
有人來開門,小劉帶著她閃入。
萼生真不相信買本小說有這等陣仗,可是她馬上明白了,那屋主人隨即取出三兩本黃色雜誌來示範。
「不!」萼生反而鬆一口氣,「不是這些。」
小劉愕然,「不是它們又是什麼?」
「有沒有岑仁芝小說?」
那人不耐煩的搖搖頭,表示聽都沒聽過。
小劉沒命價道歉,拉著人客離去。
「我不相信本市沒有報攤。」
「陳小姐,我幾乎給你累死。」
「帶我到報攤去。」
「今天算你包車,收一百塊。」
報攤上所有印刷品均與工業及各類生產品有關,統共沒有消閒的電影畫報婦女雜誌。
萼生頹然。
竟全部失蹤了,那數之不盡,看之不完,胡天野地,精采萬分的閒書,統統哪裡去了?
「請送我回酒店。」
「午飯時間到了,陳小姐,一起去吃個漢堡如何?」
「小劉,你從哪裡來?」
「我?我是不折不扣香江出生的香江人,持香江身份證明書,你別以為我是土豹子。」滿委曲的。
「你幾歲?」
「廿二,怎麼樣?」小劉講話挑釁性甚強,證明他自卑。
這麼年輕,難怪。
「你既然在本市長大,定對從前精采的連環圖畫書有印象,告訴我,它們都到哪裡去了?」
萼生沒想到她得到一個異常爽直正確的答案:「沒有市場,自然淘汰,紛紛停刊。」
「可是銷路一向最好的也是它們……」
「多久以前的事了?陳小姐,時移世易。」小劉揶揄她。
萼生說不出所以然,只覺事情有點蹺蹊。
到達快餐店,正是中午時分,顧客卻不擠,劉大長笑嘻嘻大刺剌坐下,專等白吃白喝,萼生走近櫃檯,電光石火間,她明白那怪異的感覺從何而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