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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頁

 

  沒有孩子。

  飛機場、酒店、馬路、書店,甚至快餐店裡,都看不到有孩子們。

  萼生最喜歡孩子,最愛同他們搭訕、聊天,絕不輕易放過他們,愛煞他們的清脆笑聲,喜歡聽他們的獨有見解。

  當下她不動聲色,買了食物,回到座泣。

  小劉問她:「價格比起外國如何?」

  萼生答,「稍貴,不離譜。」

  「服務可佳?」

  「一流。」

  小劉像是滿意了,他為他居住的城市驕傲。

  萼生一直注視門口,半晌,總算有兩名兒童由大人牽看手進來,她鬆口氣,但,慢著,他們是金頭髮的洋童。

  萼生雖在外國長大,父母亦從不蓄意促她學習中文,但母親書房中有的是寶貝,她對於古典名著並不陌生,這個時候,她忽然想起西遊記中一個故事來:一夜之間,城中所有孩童都被妖精攝走,去作煉丹用。

  她臉色有點不妥。

  市容實在太過整齊,機械化,無生氣,萼生唯一遇到堪稱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物,恐怕是司機劉大畏。

  此刻他正狠吞虎嚥地享受食物。

  萼生注意到他袖口邊有污漬,但是整體外型對一個走單幫生意的年輕人來說,不過不失。

  他送她回酒店,她數三十元給他,他鬼叫。

  一進房間,萼生馬上撥電話給小舅舅。

  「岑仁吉教授。」

  「哪一位?」一位少婦的聲音。

  「我是陳萼生,岑仁芝的女兒,岑教授是我舅舅。」

  「萼生,我是小舅母,你在哪裡?」充滿詫異。

  萼生報上酒店電話地址。

  「你等等,我去叫教授來。」

  去了頗有一點時候,萼生已趁空檔換下鞋襪,也許居室比較大,也許舅舅行動略慢,他總算來了,「萼生,真是意外之喜,今晚六點我開車來接你。」

  「一言為定。」萼生放下話筒。

  萼生本來還想找阿姨岑仁屏,但一早已經注意到她沒有通訊號碼,萼生寫了張便條,打算耽會兒寄出去。

  她正要扭開電視,瞭解民生,有人敲她房門。

  萼生啟門。

  門外站著一男一女,兩個年紀都與她相仿,賣相奇佳,笑容滿面。

  「陳萼生小姐?我們可否談談。」

  萼生也笑,「可是我不認識你們。」

  那位女生先取出證件,「我們是旅遊協會公共關係部的工作人員。」

  萼生稀罕到極點,仍然客氣地說:「我想休息,我們不如改天閒聊。」

  「十分鐘而已,陳小姐。」

  萼生實在是好奇,於是示意他倆進房。

  兩人端坐在沙發上,萼生則靠單人床邊,凝視他們。

  他們穿著淺灰色制服,仍然笑容可掬,絲毫沒有尷尬的神情,開口便問:「陳小姐這次是獨行?」

  萼生點點頭,「我一個人來。」

  「真可惜,我們曾經多次邀請令堂岑仁芝女士回來觀光,均不獲要領。」

  萼生早已提高警覺,「家母身體一直不大好。」

  「許多老朋友都想見她呢,像周彥生、李華廈、張堪……都十分想念她。」

  萼生客氣地答:「我會轉告家母。」

  「岑女士的才華是我們十分欽佩的。」

  「她知道了一定會很高興。」

  他們資料豐富,對答流俐,不像聊天,倒似啟播錄音機。

  「陳小姐以學生身份旅遊?」

  萼生一凜,點點頭。

  「陳小姐不是在去年已經自卑詩省大學新聞系畢業了嗎?」

  萼全欠欠身,自手袋中取出學生證,「我剛報名讀碩士班。」

  那個年輕人笑說:「學無止境,信焉。」

  「但是陳小姐彷彿也接過當地報章一宗採訪任務。」

  萼生看著他倆,「旅遊協會的資科真詳盡。」她實在忍不住了。

  「陳小姐是名人之後,行動當然惹人觸目。」

  「太客氣了,家母退休經已超過十年,坊間統共找不到她的作品,恐怕已遭時代洪流淘汰,這樣經不起考驗,還稱什麼名人。」

  這時男生朝女生打一個眼色,兩人分別掏出卡片擱茶几上,說道,「已經佔用陳小姐不少寶貴時間,陳小姐若有事,隨時與我們聯絡。」

  萼生送他們出去。

  關上門只覺累得似與人打過架,她打開小冰箱取出汰凍啤酒,開了蓋,對著瓶咀就喝。

  兩張卡片告訴萼生,那兩個人,男的姓胡,女的姓吳。

  申請東來的時候,新聞科嚴教授已同她討論過:「你有沒考慮到身份會不方便。」

  「廿一世紀,文明世界,沒有問題,不曉得有多少行家聚集那邊採集新聞。」

  「她們的家長不叫岑仁芝。」

  萼生笑:「一個人該做什麼就得去做什麼。」

  嚴教授想了想,「我相信你會安全的。」

  「我也這樣想。」

  嚴教授鼎鼎大名,有生之年恐怕不能回國,他是著名離心分子,一直以來,並未入籍,只以工作證辦居留權,在加拿大住了十五年。

  萼生用冷水敷臉,假寐一會兒。

  朋友中數關世清最支持她,那小子比她更不堪,中文都說不好,卻教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以及幫她瞞著伯母:「木己成舟,徒呼荷荷」。

  萼生到街上溜躂。

  觸鼻全是梔子花清香。

  酒店在銀行區附近,街上停滿司機駕駛的豪華房車,想是在等老闆下班,好一個繁華景象。

  她打聽可有包車願意載她住市郊,司機統統搖頭。

  萼生瀏覽的目光忽然停在一處,忍不住莞爾。

  她再一次看到了劉大畏這個人。

  他正倚在車邊大口吃冰。

  奇怪,通街不見小販、他手上那團可怖草綠色巨型棒冰從何而來,只見他嗒得津津有味,舌頭都變成綠色,一邊吃一邊與別的司機天南地北地窮聊。

  不是不逍遙快活的。

  敞著領子,過寬的長褲用一條舊皮帶束著腰頭,戴只假金錶,這傢伙為大都會的小人物寫生。

  他分明做著違法勾當,可是誰會同他斤斤計較,於是在夾縫中寄生下來了。

  劉大畏像中國抗日戰爭時期著名漫畫家張樂平筆下的角色三毛,只不過小劉已經成年。

  精靈的他眼波一轉,顯然也看到了老主顧,連忙舉舉手,飛奔過馬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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