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膽子一貫不大,不曉得會不會嚇壞。
正在淒慘,劉大畏在浴室門外說:「拘留廿四小時內,公安機構一定會通知領事館,屆時可知他在什麼地方。」
他像是知道她心思似的。
洗刷乾淨了,萼生仍然換上便服.她沒有安全感,預備隨時逃命。
推開浴室門,只見劉大畏靠在沙發上打盹。
太不防她了。
由此可知他對她是多麼放心。
也許,像萼生一樣,經過這幾天,他已把她當朋友。
其實,劉大畏並沒有完全墮入睡鄉,他稍微帶些知覺,朦朧間看到萼生自浴室出來,全身散發玫瑰花香,又看見她倒在床上。
只是他實在太倦,無法完全睜大雙眼,他有好幾天沒睡好,今午那一幕,亦使他筋疲力盡。
萼生蜷縮在床上,試圖入睡,四肢不知恁地,越縮越緊,身畔只是聽見阿關呼救的聲音。
她不由得呻吟起來,這才發覺,原來還是睡著了,正怪自己沒有心肝,忽然看見劉大畏輕輕自沙發站起,悄悄走近她身邊,俯下身子看她。
萼生沒有動,過一會兒,劉大畏取過薄毯子,輕輕蓋在她身上。
然後她歎息一聲,拉開房門,不告而別。
他一關上門,萼生便跳起來,取過手袋,自門縫中看,他剛剛進電梯。
萼生決意跟著她。
他跟了她那麼多天,完全知道她是誰,來幹什麼,現在也輪到她主動了。
她看到他那輛老爺車駛過酒店大門,連忙截一輛計程車,叫司機緊跟前面那輛車。
這種時分,劉大畏除了回家,不會上別處去。
車子往僻靜的住宅區駛去,萼生記得那一帶是從前的九龍塘,有一兩個小同學便住在這一頭,環境十分幽美,只是飛機升降有點嘈吵,如今空運站經已搬移,連這個缺點都剔除,該地段更加貴不可言,劉大畏到這頭來幹什麼?
司機把車停下來,「小姐,不能再前進了。」
劉大畏的車子卻駛進單行路裡去。
「你看到沒有?」司機指著銅牌,「公安總部宿舍,閒人勿進。」
萼生稍微伏低身子,只見暗暗的路燈下,劉大畏下了車,向一列小洋房走過去,能夠住在這種高級宿舍,可見身份不低,這個司機有點能耐。
他走近住宅鐵閘,說也奇怪,平日那委瑣的姿態完全收了起來,腰板畢挺,臉容端莊,看樣子,也就是這裡的住客,難怪他同陳萼生說:「你不是真的想知道我住在哪裡。」
司閽認識地,必恭必敬的過來替他開閘門,他走進去了,背影有點孤寂。
這個時候萼生抬起頭,看到捂桐樹梢有一彎新鉤月,不知是陰曆幾時,她並不怪劉大畏,是她自己騙了自己,與人無尤。
連史蒂文生都一眼看出劉氏真正身份,她偏偏願意相信他是一司機。
萼生下車來付清車資,吩咐計程車駛離現場。
她也不知道留在現場幹什麼,蹲在街角許久許久,把這幾天來發生過的事細細想一遍,不禁罵了自己一次又一次。
天微微亮了,有一個老漢挑著食物擔子過來,儘管蓋著蓋子,香間十里,買的分明是豆漿燒餅油條粢飯,看情形是專門做好了挑到宿舍來供應,並非街頭小販,難怪劉大畏吃得這種東西。
萼生深深歎口氣。
她一下飛機就被他點了相,一直如影附形公然跟著她進進出出,是陳萼生托大,罪無可恕,是她低估人家的智能,是她把自己當作聰明人,一切錯誤,起因皆為把對方當笨人。
她與關世清一樣,因在西方長大,自以為集東西兩岸文化精萃,又見一般人如此崇洋,心中漸漸自大驕傲,不虞有他。
挑擔子的老人進去了,萼生也終於站起來,拍拍酸軟的雙腿,還是回去等外國人的消息吧。
她轉身,卻聽見有人說:「我答應過請你吃燒餅豆漿。」
她嚇一大跳,轉頭,看到劉大畏站在她面前。
她看著他良久,他的身型忽然高大,令她退後一步。
「你是誰?」她問他。
「劉大畏。」至少這是他的真名字。
「不管你是誰」萼生的聲音非常疲倦,「你都是一個好戲子。」
劉大畏並沒有道歉,他冷靜地說:「我也不過是聽差辦事。」
「是嗎,我還以為你要儲錢結婚。」
劉大畏不語,過一會他輕輕說,「那一部分是真的。」
萼生更生氣,所以這樣活龍活現地騙取了她的感情。
「我有這麼重要嗎,何用勞駕您老親自出馬。」
「你並不重要,你只是一個學生。」劉大畏坦白的說。
萼生自尊又受到打擊,「可是我替美新處撰稿。」
劉大畏微笑,「美新處大抵一年來一百個撰稿員。」差點沒加一句「都是庸才。」
「那為什麼視我如貴賓。」
劉大畏說:「那是因為令堂的緣故。」
呵,又是因為老媽。
「她一直是我們統戰的對象,而該項任務,最近由我們一組負責。」
萼生不再托大,她問,「你不怕我回家把這一切都寫出來?」
劉大畏有點憂鬱,「你不會出賣朋友。」
朋友?朋友!
陳萼生忽然拾起頭,哈哈大笑起來,驚起樹上小鳥。
劉大畏一聲不響,待她發洩過後.才說,「為什麼我們不能繼續做朋友?」
萼生憤慨地說:「你把關世清放出來再說。」
「關世清事件全屬突發,你只能怪他自己冒失魯莽,與人無尤,他不在我的管理範圍之內。」
「你撇清。」
「絕對不是,你冷靜下來,就知道我所說屬實。」
「你們門門戶戶都是暢通的,官官相護,怎麼會沒有辦法?」
在氣頭上.話一出口,就知道此言又錯:這種強詞奪理口氣,同岑子和心懷偏見看西方國家的移民法津又有什麼不同,萼生不由得漲紅了臉。
「我知道你關心關世清,我不會怪你。」
「那一天我們聽到兩下槍聲,他有沒有受傷?」
「沒有,他絲亳無損。」
「他被收在什麼地方,環境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