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開口了,「敲門沒人應,召來門房,用鑰匙打開門,」停一停,「你的朋友比你先醒,已經走了。」
萼生頹然,關伯伯一定誤會她整夜在房間與史蒂文生胡天胡地。
解釋?說破了嘴有個鬼用,他們是親眼看見的。
她頭痛欲裂,用冷水敷額。
「關伯母有話問你。」
萼生揮揮手,「我所知道的,我已經都說了。」
「關伯母想知道,世清怎麼會闖到禁區去。」
我不知道。
那時候.平素文靜的關太大忽然跳起來,歇斯底里地指著萼生尖叫,「你不知道?不是你叫他老遠趕來陪你的?不是你命令他跟你到鄉間探親?都是你都是你!」
她撲過來打萼生。
萼生沒有閃避,臉上身上都著了好幾下。
關先生用手把她拉開。
萼生十分疲倦,「都是我的錯,你說得對,都是我的錯。」坐倒在床。
關先生拖著哭泣的妻子離去。
岑仁芝沉默半晌才對女兒說,「相信你會瞭解原諒她。」
萼生不出聲,關伯母需要發洩,否則會瘋掉。
「今天我們出去參觀偉大的建設,你要不要跟著到處走走?」
「媽媽--」滿腹委曲,滿眶眼淚。
岑仁芝用一隻食指輕輕掩住女兒的嘴,「媽媽都知道,不用多講。」這並非說話的時候。
萼生這時才發覺母親打扮得無懈可擊,大熱天穿著套裝絲襪半跟鞋,又化著妝。
她說,「我等你梳洗。」順手打開早報。
報上大幅她的照片,旁白說:早就該回來了!
岑仁芝笑說,「照片還拍得不錯。」
母親真看得開,是該這樣,不得不做的事,與其哭喪著臉做,不如笑著做。
她放下報紙,說,「來,我們好下去了。」
樓下有空氣調節的旅遊車在等。
不出萼生所料,劉大畏坐在車上最後一個位置,迭著雙手,見到她們母女,微微笑,露出雪白牙齒。
萼生坐在母親身邊:
自有專人講解沿途風景,只聽得岑仁芝讚不絕口,「真正偉大!」「怎麼做得到!」「巧奪天工!」「東風壓倒西風!」表情充滿敬慕欽佩驚訝。
用詞絕不重複,新穎貼切,更導遊都感動了,更加賣力,氣氛熱烈,人人情緒高漲。
只有萼生深深悲哀,她取出黑眼鏡戴上。
每到一處建設,岑仁芝必然下車來,精神奕奕與眾人合照。
萼生在車上聽見母親說:「今晚回到賓館就把見聞寫下來。」忽然有人鼓掌。
岑仁芝連忙拍手回敬
萼生別轉了頭。
劉大畏自車後走過來,遞一罐飲品給她。
「令堂的著作自今天起可以在書店找到。」
「她不在乎這些。」萼生抬起頭。
劉大畏看到了她的面孔,他狠狠地吃了一驚,他們把她怎麼了,他此刻看到的是一張焦黃枯乾的臉,住日的紅粉緋緋,猶如被浸到一盤強烈漂劑中,刷一聲褪得無影無蹤,萼生的嘴唇乾燥撕裂,臉頰浮腫。
她除下墨鏡,眼窩呈青灰色,一夜之間,她似失去所有顏色,最可怕的還是萼生的眼神,精神渙散,焦點不集中,她不再在乎,決定聽天由命,劉大畏辯認得出,這是徹底的失望。
他坐在她身邊失聲問:「有人難為你?」
萼生呆鈍地搖頭:「沒有。」
「你的樣子叫人擔心。」
「老劉,我夢見關世清遭到處決。」
劉大畏一震:「我可以向你保證此事不會發生。」
「你向我保證?」陳萼生忍不住笑起來,聲音嘶啞得有點可怕,「你是誰,你膽敢對我有所承諾,當心今晚回宿舍就被調到新疆去。」
劉大畏深感震盪,淒慘地別轉面孔。
他沒想到陳萼生會為此事受到這樣大的衝擊,一夜之間她總算把人情世故弄明白了,從信任每一個人到懷疑每一個人,他間接剝奪了她生活中至大的樂趣。
「讓我開小差到書局逛逛。」
陳萼生低下頭,真的,不如走開一會兒,母親起碼還有四五站要走,她不覺得累,萼生看著也替她累。
她剛下車,就有一位中年婦女趨前來親切地問,「陳小姐到什麼地方去,我們就快開車到模範村去參觀。」雙目炯炯,並不容易打發。
幸虧有劉大畏,他取出一份證件給中年婦女看,陪著笑,解釋幾句。
那為女士說:「可是今晚本市作家協會歡宴岑女士,陳小姐可是一定列席的。」
萼生聽到劉大自作主張說:「我親自送陳小姐去大會堂宴會廳。」萼生一聽到赴宴,不知恁地,胸口作悶,立刻要嘔吐,這才想起,
已經不知有多久沒好好吃過東西,她哆嗦一下,握緊拳頭,必需要堅
強,一定要支持下去,決不能崩潰倒下來,陳萼生咬住牙關。
她外表很鎮定地隨劉大畏走向公路車站。
劉大畏先帶她去喝碗白粥,她的胃部比較舒適,不再翻騰。
萼生捧著米湯,一口一口地喝,不由得紅著眼睛輕輕發問:「你仍然當我是朋友?」
劉大良輕聲說:「這也許會出乎你意外,我們也有擇友自由。」
萼生說,「當心。」
「何解?」
「本來你利用我,當心掉時頭來被我利用你」
劉大畏一怔,不語,目光不敢與萼生接觸。
「開頭我被你利用,是因為我小覷你,此刻你已輕視我,當心被我利用。」
你若有心利用找,就不會發出這度多警告。
「虛則實之,實則虛之。」
劉大良見此女孩剛有幾粒米下肚,鬥志又開始頑強,倒是有點寬慰,他心甘情願給她奚落。
於是笑道:「你做得到這樣高段數嗎?」
他與她離開小店,在轉車進市區。
這一趟,一進商務印書館,便看到近大門處整整齊齊,放著一整排的岑仁芝作品。
萼生訝異,「這麼多!」她衝口而出,架子上大約放著三五十部書。
店員笑著迎上來,「還有多本正在趕印中。」
萼生隨手揀起一翻閱,只見印刷精美,不知怎麼在這樣短時間裡趕出來,想必落過一番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