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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頁

 

  我大大方方的說:「咱們也算是朋友,你有話不妨說,我知道你很孤僻,但不必對我介懷。」

  他想一想說:「哈拿,義父的遺囑一宣佈,我可能就得離開這裡。」

  「怎麼會?」我一怔。

  「他不一定把我算在遺囑內,我沒有非分之想,他養育我那麼些年,我尚沒有報答他……假使如此,我就得離開殷家,獨立起來。」

  「那你也不必離開本地,」我說,「憑你的能力,為人,足有資格找到一份好工作。」

  「但是義父生前老向我提起在那邊的橡膠園……」

  「要復興橡膠業是很難的了。」我說。

  「你真是明白人,所以我進退兩難。」

  「你會盡力而行的,難做不一定是不能做。」我鼓勵他。「況且遺囑又未曾公佈,你何必提心吊膽。」

  「我過分憂慮。」

  「想想真好笑,你同梅令俠兩個人,一個屋簷下長大,他似花蝴蝶,你卻好比只工蜂。」

  永亨衝口而出,「那你與馬大呢?」

  「我與馬大又怎麼樣?」

  他若語還休,大概是覺得馬大輕狂,與梅令俠短短兩個月內便可論到婚嫁,我不由得又幫著她,「馬大爽磊,比不得我,我是小人長慼慼。」

  「總而言之,」永亨笑,「你們兩人也完全不同,還說是孿生。」

  又過半晌。他坐得有點乏味,但卻不肯動,又不告辭,我又覺得他對我不是沒有意思,只是時機未曾成熟,他不肯有什麼表示。

  終於他輕輕說:「我走了。」

  也許只是為了這一場大病,是我精神恍惚,他沒有其他的意思。

  我微微點點頭。

  他又坐了一會兒,房間裡依依不捨的氣氛濃極,但我始終不出聲。不能讓人說粉艷紅的兩個女兒盡會抓牢男人不放。

  他走以後,馬大來了,她一個人。

  她化妝過分的鮮明,打扮過分的時髦,嘴裡嚼口香糖。那神情……我打量她半晌,是,似殷瑟瑟。

  「怎麼?」她笑,「不認得我?」

  我老老實實回答:「差點兒不認得。」

  「殷永亨有沒有說什麼?」她伏在我跟前,急促的問。

  「沒有什麼,」我惆悵的說,「他是三拳打不出一句悶話來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不,關於遺囑。」馬大焦急的說。

  「待我出院公佈。」

  「屋子留給誰?現款留給誰?」她把面孔湊到我面孔來。

  「我不知道,」我不耐煩的推開她,「馬大,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說給我聽。」

  「我真的不知道,是梅令俠叫你來問的,對嗎?」

  「殷若琴留什麼給他?」馬大咄咄逼人。

  我很氣,而且身子也還虛弱,「你不關心我健康,馬大?你怎麼變得跟殷瑟瑟一個模子裡出來似的?」

  她似有愧意,「對不起,哈拿,他想知道得厲害。」

  「馬大,他是不是真對你好?」我擔心。

  「當然是,不然還訂婚嗎?」她拍拍我的手。

  馬大似乎很急躁,不住在醫院房間內踱步,然後抓起外套說:「我先走一步。」

  「馬大,你過來。」我渴望接觸她。

  她並沒有過來,在遠處乾笑:「哈拿,你越來越婆媽了。」她轉身走,撞在媽媽身上。

  馬大只叫聲媽,便趕著走。

  我鼻子發酸,強忍著眼淚。「媽媽,馬大怎麼變成這樣?」

  她按我的額角,「真嚇壞我們,這麼大的人,也不曉得冷暖。」

  「媽媽,馬大怎麼變成這樣?」

  她歎口氣。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怎麼會讓他們訂婚?」

  「名正言順的訂婚也好。」

  我埋怨,「我進醫院才兩天,就發生這樣的事。」

  「木已成舟,只得這樣。」

  「什麼?」

  「你看你出了一身冷汗。」她伸手來替我抹汗。

  「媽媽,你說明白點,什麼只得這樣?」

  「訂婚不好嗎?」她說,「要登報紙呢,反正兩個人已成事實,能夠訂婚,我比較寬慰。」

  我說:「可是你也知道,媽媽,這年頭連結婚也不保證什麼。」我焦急得不得了。

  「你不能這麼悲觀,還是有成功的例子的,大家都希望他倆高高興興的過日子。」

  「是。」

  「哈拿,你別擔心他們,你自己呢,永亨天天來瞧你,你知道嗎?」媽媽試探的問。

  我說:「他很重規矩,我們之間只是朋友,我有病,他來看我,就是這麼簡單。」

  「這孩子,我看他也不是對你沒意思,不知怎地,他就是說不出口來。」

  我改換題目,「我想出院了。」

  「再休息幾天嘛,店裡有人照顧,我去看過,生意很過得去。」媽媽把我按在床上。

  我說:「馬大說梅令俠直磨著她要知道遺囑內容。」

  「我早日出院,聚齊了人,讀了出來,大家好各走各路,有所安排。」我說。

  媽媽歎了口氣,「也好。」

  當天傍晚我就出院,永亨趕了來打點。

  我酸溜溜的說:「永亨,你真是鳳凰無寶不落,沒大事見不到你的人。」

  他很明白我言下之意,只是不出聲招架,我恨恨的歎聲氣。

  訂在第二天宣讀遺囑。

  媽媽叫我穿得暖暖的,躺床上看小說。我拿著《笑做江湖》,看到今狐沖身蒙奇冤,眼見他師傅要一掌擊斃他,心裡反而覺得歡喜,因為「活得苦澀無味」.我大大的震動,落下淚來。看小說會看得落淚,還是第一次,也許是為小說,也許是為自己,也許是惜題發揮。

  我老是隱隱覺得有什麼大不幸的事要發生,卻沒有頭緒,所以惶惶不可終日,日夜懷著恐懼,又不能具體表達出來,悶得難受。

  馬大回來的時候,跟我說:「我們明天訂婚。」

  「啊。」什麼都擠在一塊兒做。

  她伸出手,「這只戒指如何?」

  我順眼一瞥,石頭大是大,不過很黃,再黃一點,倒可以充石燕石,但是嘴巴不說什麼。

  馬大說:「他沒有什麼錢,不過我們是相愛的。」

  我問:「你決定嫁他?」

  馬大很詫異,「當然,否則幹嗎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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