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時候舉行婚禮?」
「兩三個月後。」
我彷彿略略寬心,「這麼快。」
「令俠做事,很講速度。」
「馬大一一」
「你又來了,又要勸我什麼?教誨我什麼?小老太婆似,嚕裡八嗦的,告訴你,每個人都有他一套做人的方法,條條大路通羅馬,也許不是康莊大道,但摸摸就到了,不用你來操心。」
我搖搖頭,「真被你說得英雄氣短。」
「你是哪一門的英雄?」馬大直笑,看上去很快樂。
「令俠對你好嗎?」我又再重複問。
「好,當然好,除了你跟媽媽,數他對我最好。」
「你要當心。」我說。
「哈拿,你老是把全世界的人當仇人,」她很不耐煩,「開頭你也不喜歡永亨,可是現在他還不是你的知己。」
我訕訕的不出聲。
馬大又回來哄我,「我知道你怕我結了婚就疏遠你,我保證不會,你給我放心。」
第二天我們聚集在碧水路殷家老屋。
三個律師一起宣讀遺囑。
「……我將我的遺產分為五份。」
五份?怎麼只有五份?
梅令俠面色馬上蒼白起來,梅姑姑卻頗自若,肅穆中略帶傷感,不失身份。
「……女兒殷瑟瑟、殷玉琤、殷玉珂各一份……」殷玉珂?我可不叫殷玉珂。
「……義子殷永亨一份,堂妹梅殷萬里一份,是為五份。」
我看向梅令俠,果然他沒有份,但是他母親有一份,他的未婚妻也有一份,已足以交代了。
不知怎地,梅令俠的面色陰晴不定,我越看越可怕,他那種五官輪廓分明的面孔:深眼窩、高鼻子、薄嘴唇,平時只覺得英俊,一旦掛下來,就變得陰沉可怕。他額角有一條筋忽隱忽現,只有在咬牙的時候,才會有這種現象,他恨的是誰?他為什麼要恨?一邊殷瑟瑟問:「我得到什麼?」
律師說:「殷老爺的全部現款、黃金、股票。除若干股權外,一切可隨意變賣。」
殷瑟瑟當著這許多人,歡呼一聲,便奪門而出。我佩服她率意而行,一個人能夠這麼潑這麼放,管你娘,你們這班閒人想些什麼,也是不容易做得到的。
馬大也逼切的問道:「我呢?」
「殷玉琤小姐,你必需把更改姓名的正式文件交在我們手中,才可領取遺產。」
「可以,我得到什麼?」她不顧一切的說。
我瞪著馬大,根本覺得自己不認得她,心痛還是其次,她那副財迷心竅的樣子醜惡得使我腦袋唷唷作響。
「殷小姐,你得到的是碧水路及新加坡的祖屋,不准變賣。」
馬大厲聲問:「我是承繼人,為什麼不准賣?」
律師禮貌的說,「因為屋契不交在你手中。」
「交由誰?」
律師看向我:「殷玉珂小姐。」
我憤怒的說:「我相信你弄錯了,我姓裘叫哈拿,我沒有資格做什麼祖屋的主人。」
馬大指著我,「她有沒有資格變賣祖屋?」
「她可以在三十歲以後變賣房子,但如果殷永亨先生不贊成,殷先生可以反對。」
梅令俠怪叫起來,「什麼?天下怎麼會有這樣的遺囑?」
律師轉向永亨及梅姑姑,「殷先生,那邊的橡膠園是你的,一切主權在你手。梅殷萬里女士,有一小筆款子,交在你手中。」
律師收拾起文件。
「就是這樣?」馬大撲上去問。
「馬大!」我喝止她。
另一位老律師和顏悅色,像是見慣這種紛爭的場面,回答說:「其實殷老爺並沒有遺下太多現款。反而是兩所房子很值一點錢,兩位小姐只需稍等數年,便可以如願得償,此刻地價屋價都陷入低潮,過幾年變賣房產只有更好。」
馬大轉頭看牢梅令俠,令俠握著拳頭,漂亮的五官扭曲變形。
「我們再找律師研究。」馬大說。
「不用了,」老律師說,「一切清清楚楚,說一是一,說二是二。」
他們三人離去。
我跟永亨說:「帶我走。」
永亨把我送到市區。
他問:「你不打算更換名字?」
我搖搖頭,「太荒謬,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全部給馬大好了,她愛怎麼樣,就可怎麼樣。」
「你不要,也不行,她只能搬進碧水路去住。」這問題已經問過三百次。
我抬起頭,「她怎麼會變成那個樣子的?」
永亨不出聲。
「是受梅令俠的影響,是他在一旁作祟。」我恨恨的說。
永亨說:「哈拿,我想說一句話,不知對不對?」
「說呀。」他最愛吞吞吐吐的。
「一個人的行為舉止,由他自己的性格決定,所謂遭人慫恿唆擺,不過是藉故推卸責任,人叫他罵人,他肯罵,不一定叫他跳樓,他也跳,真正有害的事,誰會聽人調排?不外是投其所好的事,才會一撮即成。」
我怔怔的,可是馬大以前真不是這樣的人。
以前她真是一個可愛的純真的小公主。
我心灰意冷的說:「你為什麼幫梅令俠?」
「我怎麼幫他?我是有一句說一句,一般人有錯不肯承擔,老說遭好人所害,那好人為何不害其他蒼生?」
「你還說!你還說!」
「不說不說,你不愛聽我不說。」
我看著他半晌,「現在你真要動身去了?」
「是的,沒想到義父把財產最大部分給我。」
我說:「他並沒有傳說中那麼富有。」
「傳說總是誇大的。」
「你什麼時候動身?」
「很快了。」
我歎口氣,「這次別又走得神不知鬼不覺。」
他賠著笑,不出聲。
「殷瑟瑟的現款約有多少?」我說。
「你也好奇,是不是?」永亨取笑我。
我別轉面孔。
「很少,總共約兩三百萬,她若不省著點花,一下子兩手空空,義父其實很愛你們兩個,到三十歲,性格成熟固定,再變賣產業,比較安全。」
「要我變成殷玉珂去承繼那兩所破房子?我不幹。」
「破?破不了,你沒見過新加坡一一」
「得了。」我截斷他。「別再說了,我不想再研究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