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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頁

 

  「照你看,是為什麼?」

  「她受了很大的刺激,精神大不如前。」

  「你的意思是說,她精神失常。」我的聲音尖起來。

  「媽媽與醫生已經發覺這一點。」

  「不會,她記得媽媽,她也記得我,她還向英姐拿東西吃,怎麼會。」

  「可是她完全忘記梅令俠,完全不記得懷過孩子,忘記在歐洲發生的事。」

  我訝異:「可能嗎?有可能把記憶如此有系統地在腦海中掃除?」

  「可以的,她故意不要去記得過去一些醜惡的事,這是保護她自己的一種方法。」

  「真的忘懷,抑或只是故意不提起?」我震驚。

  「醫生說是真的忘懷,她的心理年齡已回到很小的時候,我們尚未知道,她究竟忘記了多少。」

  我打個寒噤:「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如果她的思想回到三歲的時候去,她豈不是成為白癡?」

  「醫生已在替她檢查。」

  「我……以為醫生是來替她檢查身體。」

  「她身體已經恢復,哈拿,媽媽不敢把真相告訴你,怕你受不了。」

  我強忍著眼淚。「我為什麼要受不了?只要她健康地回到家中,這種小小的精神病可以慢慢治療,沒什麼了不起。」我的聲音越來越悲慟,越來越激憤,終於忍不住,號啕大哭起來,可憐的妹子,可憐的馬大。

  馬大的確是回來了,家裡多一個精神病患者。

  她的思想光束回去老遠老遠,醫生說她的智力與一個十歲的女童相似。

  她只記得媽媽,老英姐與我。永亨是我「介紹」給她認識的。

  她日常生活非常簡單,在屋子裡會得照顧自己,有時候也機伶可愛,特別喜歡纏著媽媽,而碧眼兒成為她忠誠的伴侶。真是一幅奇異的圖畫。一個像孩子般的美女。

  馬大的面孔漸漸恢復嬌艷,一種厚鈍呆滯的美麗,她抱著碧眼兒坐在沙發椅上一呆便是半天,不覺悶膩,也沒有不耐煩,許多時一日也不說一句話。

  媽媽看她的眼光一日比一日悲哀沉默。

  我嘗試同馬大說話,總是失敗。

  一一「喜歡碧眼兒嗎?」

  點頭。

  「我是誰?」

  「哈拿。」

  「哈拿是誰?」

  「姐姐。」

  「你是誰?」

  「馬大。」

  「馬大,你離開家很久,發生過什麼?」

  她很專心的聽,但永遠沒有答覆,雙眼定定的看牢我,通常我不忍再問下去,便把她擁在懷中。她馴服得像碧眼兒一樣。

  我心中很清晰的知道,馬大康復的機會非常的低,為她哭得眼睛都腫。

  這個時候媽媽催我結婚,真要命,在這時候提這種事。

  我低頭說沒有心情。

  媽媽說:「辦人生大事,何必跟心情扯上關係,拖著對永亨不公平。」

  永亨說:「我可以等,」他說得很平靜。

  媽媽說:「不能再等,都給我辦起來。」

  我們沒有在外頭租房子,只把老屋子重新裝修一下,順便替媽媽也換套新傢俱,明明是辦喜事,卻沒有喜意,就這樣,靜悄悄註冊結了婚。

  沒想到梅令俠會找上門來。

  那日我正在店裡盤算夏季的新貨,有客人推門進來,我迎上去,驀然抬頭,認出是梅令俠。

  頓時怒氣上湧,撐住喉頭,變為一口濃痰,連話都說不出來。

  我完全不能控制自己,抄起身邊一隻水晶煙灰缸,重疊疊向他劈頭擲去,他一閃避,煙灰缸落在櫃檯玻璃上,嘩啦碎成一萬片。夥計馬麗驚得呆了。

  我自牙齒縫中嘶聲說:「滾出去!」

  那一下巨響驚動左右鄰舍,以為是搶奪,店員都探頭過來看察。

  我指著門口,「滾!」

  我不想與他多說,只是重複著那個字。

  他雙眼充滿紅絲,眼袋直掛到面孔中央,衣冠不整,呼吸中的酒氣噴人。他己不再是我們所認識的梅令俠。

  門警推門進來,一手揪住梅令俠。

  門警高聲問我:「什麼事,裘小姐?玻璃可是這個人打碎的?要不要召警察來抓他到派出所去?」

  「把他帶走,摔他出去,」我喘氣,「以後不要放他進來。」

  門警為難地猶疑。

  馬麗連忙說:「先帶走他,他喝醉了酒。」

  梅令俠走掉以後,我心一片空虛。

  他來做什麼?他還有膽子來見我們?

  永亨知道這件事後瞪大眼睛責備我,「你太魯莽,他的出現對我們有益處,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馬大在歐洲遭遇到什麼刺激?梅令俠可以提供很多線索給我們。」

  我倔強的說:「算了,我沒有本事坐下來好好跟他談。」

  「為馬大你就應該給他這個機會。」

  我的心一動,「以火攻火?」

  永亨歎口氣,「也許他可以喚回馬大的記憶。」

  這時馬大坐在寬闊的露台上曬太陽,穿著毛衣長褲,懷中蜷縮著碧眼兒,正打瞌睡。

  媽媽在一邊辛酸說:「誰能夠說她此刻不是更幸福呢。」

  我不出聲。

  媽媽說:「永亨,帶你的新娘子到本家去開枝散葉,別理這裡的事了。」

  「媽媽一一」

  「你越幫越忙,馬大有我照顧,你們自己的生活要緊。」

  「媽媽我不要離開你,我跟永亨說好永不離開媽媽。」

  「怎麼可以違反自然?」媽媽責問,「豈不是太難為永亨?他的事業在那邊。」

  我低頭不語。

  「還有,梅令俠再來的時候,我不要你出聲。」媽媽嚴厲的說,「這裡不用你。」

  永亨取笑我:「狗拿耗子。」

  「你們都是不記仇的好人。」我疲倦的說。

  「恨令俠重要,還是醫好馬大重要?」

  「他出現一定醫得好馬大?」

  「總是一個希望。」永亨說道。

  「好,那麼我忍著不出聲。」我咬著牙應允。

  梅令俠再來的時候,由永亨帶著。

  中午,他已經喝得滿頭通紅,酒臭老遠就聞到,潦倒不堪,本來唇紅齒白的一個人,此刻皮膚上蒙著一層灰黑,像是洗不淨的一層老污垢,嘴唇是紫黑色的,嘴角濺著唾沫星子,見了人也不敢打招呼,只低著頭。

  我更加憎恨他,恨他沒有霸道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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