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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頁

 

  這樣「普通」的幾件常見的傢俱,「無意」地擱在一起,竟有如此驚人的效果。室內很大,有很多的空間,大方怡人。

  我靠牆坐了下來,對牢小露台外一隻藍白的大缸,我好奇,走出去張望,卻是茂盛的水草內映著十來對金魚,其中一條水泡嗒嗒的浮上來,以為有熟人來餵食物。

  我回到牆角坐下。

  這裡是這麼恬靜,完全與世無爭,城市之聲遠遠傳來,交通聲、修路聲、叫賣聲,但卻完全與這屋子裡的人沒有關係,這裡的一切都已經停頓了。

  「久候了。」

  我轉過頭去,看見慕容太太,連忙要自地上爬起來。

  「你請便,」她說,「不要緊。」

  我於是又坐下。

  「喬先生,阿琅本來要見你,但是她乍聞父母去世的消息,有點不好過,故此由我與你說話,也是一樣。」她的談吐比她年紀大得多。

  「什麼事呢,如果我幫得上忙,我會努力。」

  「謝謝你把阿琅送回來,當年他父親懸過賞,為了盡一點心意,我現在把這筆款項交給你。」

  她手中拿著一隻黃紙袋。

  我詫異,「如果紙袋中盛著的全是一千元鈔票,可真是一筆巨款,足夠買一輛勞斯萊斯跑車,但我不能接受,這太像綁票的贖金。」

  她忽然笑了。

  她笑起來沒有不笑的時候好看,因笑容牽動,精緻的五官突然失去平衡,但一雙眼睛瞇在一起,與我看慣的冰冷有太大的對比,這雙眼睛充滿了媚態,真能夠使男人神魂顛倒。

  她的頭髮仍然攏在腦後梳一隻墮髻,一襲夏布旗袍,看上去冰肌無汗,身上並無首飾。

  過了一會兒她說:「我很欣賞你,喬先生,你有真性情。」

  「謝謝你。」

  「你把這筆款項收下吧,這是先夫的意思。」她說。

  「可是我並沒有到處去把阿琅找回來呀。」心中一邊盤算著可以買多少部萊加與哈蘇,我的面孔發赤。

  「照阿琅對你的形容,我只有更加感激。」她說,「我替你存入戶口罷。」

  我忸怩地說:「我沒有戶口。」

  她又笑了,薄薄的嘴唇,嘴角露出無限俏皮。

  我終於收下了錢。

  我老老實實地說:「看來沒我的事了,我想我該走了。」

  她點點頭。

  我被她送到門口,我說:「你們很懂得生活情趣。」

  「是,我承認我們生活得很舒適。」她很客氣。

  我說:「我父親也是這樣的一個人。」當然,每個人對於舒適的觀感亦是不同的,有些人不停的賺錢,汗流浹背,別人看他個苦,他自己挺滿足。也有小家庭主婦,這裡掃掃,那裡抹抹,樂趣無窮,並不覺得悶氣。

  幸福有什麼標準呢,想那樣得到那樣,就是幸福。

  走到客廳,阿琅叫住我,「喬——」

  我轉頭,她已重新打扮過了,長髮修剪到齊肩,穿一身運動裝,神情很倦,臉上只抹一層潤膚油,大眼睛仍然鬼影幢幢。

  我如看到一個老朋友似的趨向前,「阿琅,你也不必傷感,從來歲月不饒人,年事老了總要去的。」

  阿琅眼睛閃著淚光,楚楚動人,並不言語。我看得出她有許多內疚,心中矛盾。

  慕容太太說:「阿琅認為父母的逝世與她有直接關係。」

  「但事情已經過去了。」我說,「將來才是重要的。」

  阿琅憔悴地坐下,不言語。

  她年輕的繼母輕輕地說:「要不要出去跟喬先生散散步?我相信他有空,睡醒了老困在屋子裡無益的。」

  阿琅還是低著頭。

  「對呀,」我附和她打蛇隨棍上,「出去走走。」

  阿琅跟我下樓,她很沮喪。

  我責備她,「你離家出走那一日,就該知道回家的時候一切都會不同了,難道失去了女兒,他們還能照常吃喝玩樂不成?既有今日,何必當初。」

  她默默忍受我的責備。「但是,當時一股濁氣湧上心頭,逼得我離家出走……」

  「為了什麼?」我問。

  她不肯說。

  我冷笑一聲,「為了一個男人,是不是?」猜也猜得到,她衣食不缺,不是為感情,還為了什麼?

  「喬,你沒有失過戀吧?」她有點生氣。

  「沒有,」我笑,「我尚未戀愛過。」

  「你不知道那種滋味,當時我沒有死掉已屬萬幸。」這樣激烈的話由溫婉的人說出來,已是不易。

  「但你死了我也不會原諒你,我們在世上有許多責任,我們不只為感情活著。」

  她更加落寞,頭越垂越低。

  「過去的事算了,你不愛提,我也不會問,將來呢?你要是情願自怨自艾地坐在豪華住宅裡悲秋,誰也不能救你。」

  「我能做什麼呢?」她彷徨地問,「我不能到寫字樓去找一份秘書工作呀。」

  我既好氣又好笑,「為什麼不能?」

  「我不會打字速記。」她簡單的說。

  我笑出來。阿琅的天真。

  我到銀行去將款項存好,帶著阿琅去選看照相機,因發了一筆小財,非常意氣風發。

  我跟阿琅說:「你看婀娜,她多能幹,一個人搞一本一百七十多頁的雜誌,管十多個職員,還打算寫一本小說,天天忙得透不過氣來,雜誌去印刷房的時候,她有三天三夜不眠的紀錄,真不容易啊,她對這社會有參預,所以她有滿足感。你有什麼?這不是錢的問題,坐在家久了就坐懶了。」

  阿琅讓我罵得狗血淋頭,暫時忘了她原有的痛苦。

  「想不想找工作?我替你介紹如何?」我試探她。

  「我能做什麼?」

  「最低限度可以做模特兒,你長得那麼漂亮。」

  「不大好吧?」她猶豫。

  「有什麼不好?」我又生氣,「職業無分貴賤,總比在西藏流浪好一點。」

  「你怎麼老損我。」阿琅可憐巴巴的。

  「我為什麼不損你?世人都把你寵壞了。」我說,「你覺得我說得沒道理嗎?若不是那名族長拿著彎刀逼你嫁他為妾,你還在尼泊爾不事生產呢!五年了!」

  阿琅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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