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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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頁

 

  「你這件衣服真不錯。」他稱讚我。

  「謝謝。」我說。

  他倒是真會討女人歡喜,算是看家的本領。

  「今天晚上無限榮幸。」

  「謝謝。」

  「之俊,我想,或者我們可以做一做朋友?」

  我搖搖頭。

  「你有男朋友?」

  我搖頭。

  「情人?」

  我再搖頭。

  「丈夫?」他不置信。

  「沒有。」

  「你生命中此刻沒有男人?」

  我繼續搖頭。

  「我有什麼不好?」

  他不是不好,他只是沒有我所要的質素。

  「你擔心孫靈芝是不是?不要緊,這種關係可以馬上結束。」

  我笑了,叫我代替關太太做他的愛人?我又搖頭。

  「我們改天再談這個細節吧。」

  我看看表,「我要回家休息了,我明天一早要考試。」

  「考試!」他驚異,「你還在讀書?讀什麼書?」

  「改天再告訴你,太多人問我這個問題,我已做有圖表說明,可以影印一份給你。」我笑。

  「今天晚上,你已經很破例了吧?」他很聰明。

  「我極少出來玩。」

  「別辜負這件漂亮的衣裳,我們跳支舞,舞罷我立刻送你回去。」

  他開了音響。是我喜歡的怨曲,正是跳慢舞的好音樂,在這種環境底下,真是一舞泯恩仇。

  我與他翩翩起舞,他是一個高手,輕輕帶動我,而我是一個好拍檔,他示意我往哪裡去,我便轉向哪兒,我太寫意,竟不願停下來,一支一支的與他跳下去。

  他的跳舞是純跳舞,絲毫沒有猥瑣的動作,我滿意得不得了。

  最後是他建議要送我回家的。

  道別的時候我說:「多謝你給我一個愉快的晚上。」

  「像你這樣標緻的女郎,應當多出來走動。」

  我回讚他,「不一定每次都找到像你這般的男伴。」

  「我早說我們應當做朋友了。」

  我但笑不語。我沒有吃下豹子膽。

  入睡前我還哼著歌曲。

  第三章

  第二天考試毫無困難,舉三次手問要紙,題目難不倒我。旁邊位置的考生咬破了鉛筆頭,我心頭哈哈狂笑,像做上武林盟主的奸角。很多人不明白我為何念夜校也可以念上六七年,恆久忍耐,不由人不佩服我的意志力向上心,其實,其實不過因為我在試場中有無限勝利感,可以抵償日常生活中專為關太太找金色廁所瓷磚帶來的折辱。

  我交上試卷,鬆一口氣,再考兩次,本學期大功告成。

  我收好紙筆,趕往關太太家裡。

  工人已去關先生處,不,羅倫斯處取來瓷盆。

  關太太看到,感動得眼睛都紅了,握緊雙手,「這正是我所要的,十足是我想要的,楊小姐,我真感激。」

  還有什麼比心想事成更痛快呢。

  於是我放心地去幹其他的工作。

  傍晚我回家溫習,陶陶帶著母親上來。

  她的廣告片已經開拍,領了酬勞,買一隻晚裝髮夾送給我,纍纍墜墜,非常女性化。

  母親說好看,我便轉送予她。

  夾在她們當中,我永遠是最受委屈的。

  母親看我替她錄下的電視長劇,一邊發表意見:「男人,男人都是最最沒有良心的,你瞧,兩個老婆,沒事人一般……」

  陶陶說:「外婆,不要太緊張,做戲而已。」

  「現實生活還要糟糕!」

  我自筆記中抬頭,這倒是真的,她一直沒與父親正式離婚,亦不能正式再婚。

  陶陶說:「都是女人不好,沒男人就像活不下去似的。」

  我忍不住,「你呢,不見羅倫斯可以嗎?」

  陶陶莫名其妙,「什麼?我幾時認識個羅倫斯?什麼地方跑出來一個羅倫斯?」

  我漲紅面孔,這些人都沒有中文名字,真該死。

  「是喬其奧!」陶陶說,「你怎麼記不住他的名字。」

  「還不是一樣。」我說。

  「我不放過你。」她說,「媽媽,你怎麼可以忘記他的名字。」

  我解嘲地笑。

  「後天考什麼?」母親問我。

  「會計。」

  陶陶吐吐舌頭。

  「你那廣告片要拍幾天?」我問。

  「兩個星期。」

  「要這麼久?」這是意外,我原本以為三天可以拍妥。

  「製作很嚴謹的。」陶陶一本正經地說。

  「啊。」我作恍然大悟狀。

  今日,我整晚得罪陶陶。

  她去過沙灘,膀子與雙腿都曬成薔薇色,鼻子與額角紅彤彤,健康明媚,真不能想像,我自己曾經一度,也這麼年輕過。

  我拉著她的手臂不放,一下一下地摸著,皮膚光滑結實,涼涼的,觸覺上很舒服。

  母親在一邊嘀咕腰骨痛,曾經一度,她也似陶陶這麼年輕。時間同我們開玩笑起來,有什麼話好說。

  陶陶低聲說:「外婆老埋怨這樣那樣,其實五十多歲像她,換了我都心足了。」

  我白她一眼,「你以為五十歲很老?告訴你,並不如由此地到冥王星去那般遙遠,一晃眼就到了。」

  陶陶不敢出聲,陶陶一定在想:連媽媽也老,開始為五十歲鋪路找借口。

  我把筆記有一頁沒一頁地翻著。

  陶陶把飯菜捧出來,說著又是這個湯,咦,又是那個菜,鐘點女傭越發不像話了等等,一姐幹嘛休假之類。

  一幅天倫之樂。

  我歎口氣放下簿子,沒有男人的家庭能這麼安樂算是少有的了。

  母親關掉電視,悻悻道:「完全不合情理。」

  我說:「叫你別去看它。」

  「有什麼道理?那女主角忽而亂軋姘頭,忽而抱牢丈夫雙腿不放,有什麼道理,不通。」

  我把筷子擺好。

  「這個世界越來越粗糙,」母親說,「連碧螺春都買不到。」

  陶陶訝異地問:「為什麼不用立頓茶包?頂香。」

  我說:「你懂什麼。」

  「至少我懂得碧螺春是一種帶毛的茶葉,以前土名叫『嚇煞人』。」

  「咦,」母親問,「你怎麼曉得?」

  「兒童樂園說的:採茶女把嫩葉放在懷中,熱氣一薰,茶葉蒸出來,聞了便暈,所以嚇煞人。」

  我說:「以前你還肯閱讀,現在你看些什麼?」

  「前一陣子床頭有一本慈禧傳。」母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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