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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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頁

 

  我?我只有出的氣都沒進的氣了。

  我說:「羅倫斯著名有愛無類,女人只要有身份證,都可以排隊。」

  「每個人都有缺點。」陶陶微笑。

  陶陶已不能回頭,她並不打算做一個平凡幸福的普通女人,她抱定主意投奔名氣海,無論在感情及事業上,都要求充滿刺激。

  她選擇錯誤?並不見得,每一種生活方式都需要付出代價。

  我接受事實。

  「羅倫斯說,他怕你會追殺他。」

  老實說,陶陶同他走,我放心過她同喬其奧。

  也許母親也這麼想吧,也許母親也認為我跟葉成秋並不太壞。

  母親與女兒的想法往往有很大的距離。

  「媽媽,你看上去很不開心。」

  「陶陶,我一直都是這樣子。」

  「我希望你振作起來。」

  「去睡吧。」

  她打個呵欠,進房間去。

  葉世球,如果你令她傷心,我誓死取你首級。

  我替她收拾桌面的雜物,一副耳環沉甸甸地,看仔細了,鑲工珍貴無比,竟是真貨,怕不是葉世球進貢給她的。

  大概對她動了真感情,但願浪子也有陰溝裡翻船的一天。

  第二日我若無其事同世球開了一上午的會。

  他約我午飯,我推掉,給他看自備的三文治。

  他取過一半吃起來。

  我知道他有話說。

  「之俊。」

  真難得,我以為他要開口叫我媽。

  「之俊,陶陶跟你說過?」

  「說了。」

  「WELL?」他很盼望地整個人往我傾來。

  「你就是為了玩,玩玩玩玩玩,這個城市每件玩意被你玩到殘,又到別的地方去玩更新鮮的。」

  「之俊,我這個人一直給你這種印象,也是我的錯,我不怪你。」他仍然笑嘻嘻。

  「陶陶只有十八歲,摧殘兒童。」

  「她是一個很成熟的女孩子。」

  「也還是只有十八歲。」

  「感情也分年齡界限?之俊,你冬烘、頭巾氣、猥瑣、狷介、固執、永遠住在牛角尖裡。」

  他瞪著我,我瞪著他。

  「說完了?」我問他。

  他歎口氣,「我與陶陶都不想你不高興。」

  「你不覺得滑稽?追一個女人追到一半忽然跑去追她的女兒?」

  他不敢搭嘴。

  「你會娶陶陶嗎?」

  他轉過頭去。

  「還不是玩!」

  「將來也許會。」

  「也許會。」我學著他的口氣,「也許不會,世事還有第三個可能?陶陶咎由自取,不過葉世球,你良心可要放當中。」

  他晃著頭笑:「之俊,你口氣似足八十歲老娘。」

  「你幾時再上去?」

  「下星期。陶陶有沒有把我的計劃告訴你?」

  「我知道,」我刺他,「你想拿諾貝爾建築獎。」

  「那設計妙不妙?」他興奮地問。

  我不予置評。

  「之俊,我們在西湖租了一間房子,設備非常齊全。之俊,秋季,可以泛舟採菱角,你難道不嚮往?」

  我搖搖頭,也難怪陶陶與他這麼融洽,他們兩人的心態一模一樣。

  我說:「你們去吧,去探討美麗新世界。」

  「謝謝你,之俊。」

  世球拉起我的手,親吻了一下。

  他雙眼閃爍著喜悅的光芒,在這一剎那,我相信他愛陶陶。

  陶陶不比我,她心上沒有枷鎖,她可不在乎此人是否同她母親有過不尋常關係。

  這一代才是真正自由的新女性。

  我吃完剩餘那一半的三文治,與助手商討下一次會議的事項。

  內地來了四位見習建築師,暫駐華之傑,不支薪水,但求吸收。

  我們談論室內裝修,他們也來旁聽,態度非常謙遜,人非常精靈,客氣得不像話,稱呼中那個你字是帶著心的您:「打擾您了」、「叫您抽空」、「請問您」等等,令我這個落伍的人聽著很舒服。

  會議完畢已經華燈初上。

  這個時候,中年女人的面色最難看,累了一天,粉都補不上去,等到回家,洗把臉,沖個浴,血液流通,又還好些。

  我背著手袋,在走廊等電梯,靠在冰房的瓷磚牆上,瞌著眼。

  「之俊。」

  是英念智,他找上來了。

  因為結已解開,我就沒那麼討厭他。

  他今日看上去也比往日略為討好,掛著微笑,他到底也是個有學問的人,懂得進退。

  「上哪裡去?」他問。

  「去探望家父。」

  「有時間喝杯咖啡?」

  我點點頭。

  他很覺安慰。

  進了電梯,他說:「陶陶同你小時候一個樣子。」

  我蒼涼地笑了。說真的也是,都被比大我們許多的男人所吸引。

  「真沒想到她那麼好看,」他側頭想一想,很嚮往,「整個人像一顆發光的寶石。」

  我說:「那日她濃妝,平時也不過是個小女孩。」

  「之俊,多謝你為我養育這麼可愛的女兒。」

  我立刻說:「這個女兒,不是為你養育的。」

  他沉默一會兒,「之俊,我又說錯話,對不起。」

  我與他步出電梯。

  他歎口氣,「要你原諒我,也畢竟難一點。」

  「不,我從未責怪過你,又何須原諒你?」說我古老,他比我更糾纏不清。

  他也發覺這一點,尷尬地把手插入口袋中,「我笨,之俊,你別見怪。」他很怕得罪我。

  我們找間好的咖啡廳坐下來。

  隔壁檯子坐著個女青年,牛仔褲大球衣,一隻布袋掛在椅背上,相貌很平凡,聲音很洪亮,正在教育她對面的小男生,那男的大約剛送完文件下班,一杯咖啡已喝乾,很疲倦地看著女友,聽她訓導。

  她正在說:「到了那邊……」

  我嚇一跳,連忙向英某投過去一眼角色,表示要換位子。

  他這次倒很機靈,跟我到另一角落去。

  這次比較好,鄰座是一個金髮洋人與一混血女郎,那女孩美得像朵玫瑰花,兩人情意綿綿的在喝白酒,看著很舒服。

  女青年的聲音仍傳過來,不過低許多。我與英氏還不知如何開口,她已說到黃花崗七十二烈士。但她不肯定烈士為何犧牲,問那後生,「是打日本人?是不是?是不是?」那男孩被她震呆,不知如何回答。

  我想叫過去,是打慈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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