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開明掛上電話,埋頭睡覺。
過三日他們就結婚了。
不不不,不是許開明與邵子貴,是吳日良與貝秀月。
邵太太很高興,「日良終於突破萬難。」
子貴惋惜道:「秀月是有點犧牲的,婚後她不得工作,不得在晚間獨自外出……諸多限制。」
邵太太說:「那只有對她好。」
子貴忽然說:「媽,同你年輕時的生活差不多。」
邵太太呆一呆才答:「比我好多了,她有正式結婚的資格。」
許開明一句話都沒有。
子貴遺憾,「她總是不讓人出席她的婚禮。」
邵太太不忿,「秀月大概一輩子不會替他人設想。」
開明蒼白地想:不,你們錯了。
子貴看著開明,「你怎麼一點意見也沒有?」
開明咳嗽一聲,「她一向如一陣風,」聲音忽然輕了下來,「外國人見薔薇四處攀籐生長,便叫它為浪跡玫瑰,她就似那種花。」
邵太太吁出口氣,「希望她這次會得安頓下來。」
子貴說:「你放心,媽,吳日良人品比其家勢有過之而無不及。」
邵太太抬起頭,「那日本人也待她不錯呀,我是擔心她不肯好好待他們。」
子貴笑,「太令人羨慕,我也希望我有對男人不好的機會。」
邵太太看著她,「子貴,現在只剩你們了。」
子貴也承認,「是,開明,我們也要準備起來。」
許開明聽見自己說:「一切不已經安排妥當了嗎。」
子貴轉過頭來,看著他,開明拿出看家本領,擠出一個最自然的假笑,子貴那明察秋毫的視線在他臉上打一個轉,回到母親身上去。
開明記得十二歲生日那天,母親忽然輕輕問他:「還記得弟弟嗎?」
那時他已經非常懂事,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還有,什麼話是什麼人的傷心事。
他忍著悲痛,裝一個最自然的假笑,他說:「弟弟,哪個伯母的弟弟?」
母親見他如此說,便略過話題,小孩子記性沒有那麼長遠也是對的。
以後,每逢母親說起弟弟,開明總是裝得有點糊塗,光是勸說:「媽媽,我愛你也是一樣。」
他倆的婚禮規模只算普通,子貴說:「大姐也沒有鋪張,」十分體貼。
許氏夫婦特地回來參加婚禮,住在開明那裡。
許太太觀察入微,問開明:「你好似不大興奮。」
「啊,」開明抬起頭來,「訂婚已經長久,這次不過是補行儀式而已。」
許太太不語。
「媽,你在想什麼?」
許太太微笑,「至今尚有很多人認為不擅在社會展露才華者大抵還可以做個主婦,卻不知主持家務也需要管理天才。」
開明笑問:「你是在稱讚子貴嗎?」
「正是,你要好好珍惜。」
當晚吳日良夫婦也來了,遲到早退,並無久留,可是每個人都看到了閃爍美麗的她,秀月破例穿得十分素雅,灰紫色套裝,半跟鞋,頭髮略長了點,脖子上戴一顆鴿蛋那麼大的星紋藍寶石。
她與妹妹握手,笑容很真摯,「恭喜你們」,戴著手套的手與許開明輕輕一握。
吳日良倒是特地抽空與開明談了一會。
「明早就得陪秀月到日本辦點事。」
「生活還好嗎?」
「秀月老是覺得疲倦,已經在看醫生。」
「別是喝得太多了。」
吳日良無奈,「醫生也那麼說。」
「有些人就是像隻貓。」
吳日良輕輕說:「我老是摸不準她到底需要些什麼。」
許開明安慰他,「反正你什麼都給她,讓她在寶庫裡找也就是了。」
吳日良笑出來,「你也是那樣對子貴嗎?」
開明看著不遠處與婆婆在說話盛妝的子貴,謙遜道:「我有什麼好給子貴的。」
吳日良拍拍他肩膀。
當日最高興的是邵太太。
她特地叫攝影師過來,替她拍一張閤家歡照片,兩個女兒兩個女婿就站在她左右。
親眷太太們點頭說:「看到沒有,還不是生女兒好,多威煌,愛嫁什麼人嫁什麼人,愛嫁幾次就幾次。」
「子貴好像從來沒有結過婚。」
「我是說她姐姐。」
開明與子貴到峇裡島去度假。
開明說:「我好像好久沒見過陽光。」
在白色細沙灘上,子貴告訴開明,什麼人送了什麼禮。
開明忽然問:「秀月送我們什麼?」
子貴見他主動提起秀月,反而高興,因為開明沒有特別避嫌,「她?她沒有禮物。」
「什麼!」開明大大不悅,「我們那樣為她。這傢伙豈有此理。」
子貴見他那麼認真,不禁笑起來,「別計較。」
「不,問她要,她嫁得那麼好,誰不知道吳家珍珠如土金如鐵,卻這樣吝嗇。」
「吳日良已脫離家族出來做獨立生意。」
「唉,你少替他擔心,三五年後誤會冰釋照樣是吳氏嫡孫,你可相信吳家老人會氣得把財產全部捐給政府?」
「這倒不會。」
「叫她送一輛三百公尺的白色遊艇來。」
當日半夜,旅舍的電話鈴驟響。
是開明先驚醒,立刻取過聽筒。
「開明,叫子貴來聽電話。」
是周家信的聲音。
「有什麼事你對我說也一樣。」
「也好,子貴的母親在家昏迷,送院後證實腦溢血,已進入彌留狀態,你與子貴立刻趕回來吧。」
開明深深呼吸一下,「岳父知道沒有?」
「正是岳父叫我通知你們及秀月他們。」
「我們立刻回來。」
「你叫子貴節哀順變。」
他立即開亮所有的燈,叫子貴起床更衣,接著撥電話找飛機票。
天已經濛濛亮,他提著行李,一手緊緊摟著子貴,趕到飛機場去。
子貴被他叫醒知道消息後一句話也沒說過,十分冷靜地跟著丈夫上路。
抵埠之後直接趕到醫院,剛來得及見最後一面。
秀月比他們早到,對妹妹說:「她一直沒有再甦醒,也沒有遺言。」
子貴蹲在母親身邊,頭埋在母親胸前。
秀月說:「日良在邵富榮處。」
子貴終於哭了,秀月走到妹妹跟前去。
起立之際她掉了一樣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