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也許,子貴只是為了母親。」
秀月頷首,「我明白,這是她懂事之處。」
「而做母親的也是為著女兒。」
秀月微笑著攤攤手,「我只曉得為自身。」
酒冰冷清冽可口,滑如絲,輕如棉,不費吹灰之力,溜迸喉嚨,緩緩升上腦袋,開明精神忽然愉快起來,話也相應增加。
他開始明白為何秀月幾乎一起床就開始喝。
「吳日良來過我處。」
「他和我說過了,他也很坦白告訴我,他暫時不能同我結婚。」
開明納罕地看著秀月,「結婚是你的目標嗎?」
秀月沮喪,「可是我一定要趕在子貴前面結婚。」
開明問:「這是怎麼一回事?」
秀月坐下來,「否則,你們拖延婚期,就會賴到我身上。」
開明不語,輕輕放下酒杯。
秀月別轉面孔,「子貴已經看出來,她故意要給你多些時間。」
開明抬起頭,「事到如今,我再也不必自欺欺人。
秀月忽然笑了,「真是悲慘,我們竟在這種情況下相遇。」
開明心中卻有一絲高興,「像我這種循規蹈矩的男人,最易愛上美麗浪漫不經意的女子。」
秀月過來坐在他身邊,淚盈於睫,「多謝你的鼓舞。」
開明擁抱她,深深歎口氣,「秀月,如果我倆今夜私奔,你猜猜,一百年後,他們可會饒恕我們?」
秀月笑得落下淚來,「我想不會。」
「可是我並不需要任何人原諒。」
「我不能傷害子貴。」
「她已經被傷害了。」
「不不,那是你,不是我,我不會傷子貴一條毫毛。」
開明愁眉百結中居然笑出來,可見情緒有點歇斯底里,「你口氣中真純固執十分像子貴。」
秀月說:「你倆快點結婚吧。」
「沒有這種壓力,結婚也已經夠辛苦,我恐怕不能擔此重任。」
秀月看著他,「不會的,你是個好男人,你會負責任。」
「子貴不是任何人的責任,子貴聰明高貴,她心身獨立,毋需任何人對她負責。」
秀月搖搖頭,「那固然是真實情況,可是,責任在你心中,永不磨滅,因為正如你說,許開明是一個好男人。」
開明伸出手去,輕輕觸摸她的臉頰,「你說得對。」
他心內淒苦,藉著酒意,落下淚來。
他說:「就在我認為不可能更愛一個人的時候,更愛的人出現了。」聽上去十分滑稽。
開明看看時間,「我得回公司了,我開始厭倦循規蹈矩的生活。」
他坐在車子裡痛哭。
那晚,他把好友張家玫約出來,打算朝她訴苦。
張家玫一見許開明,驚訝無比,「你好不憔悴,怎麼一回事?」
開明以手掩臉。
張家玫笑,「我知道,這叫情關死結。」
「你怎麼知道?」
張家玫說:「不然還有什麼難得到你。」
開明似遇到知己,垂頭失神。
張家玫還說:「你準是遇到更好的了。」
「不,不是更好。」
張家玫瞭解地接上去:「只是更愛。」她咕咕笑。
開明抬頭問:「你家有什麼酒?」
張家玫凝視他,歎口氣,「是我先看到你的。」
「家玫,如果我與你私奔,子貴必不致恨我。」
張家玫答:「今夜月黑風高,是就莫失良機。」
開明說:「人到底需要朋友,與你說了這會子話,心裡好過得多。」
張家玫探頭過去,「你瘦了一個碼不止。」
開明慨歎,「我已年老色衰。」
張家玫點頭,「原來你一向知道自己英俊小生。」
開明微笑,「多虧你們不住提點。」
家玫也笑,「還笑得出,可見沒事。」
「你不想知道她是誰?」
家玫搖頭,「對我來說並不重要,反正我從來沒有得到過你。」
開明歎口氣:「多謝你不停恭維。」
家玫說:「相信我,旁觀者清,子貴最適合你。」
「十個人十個都會那麼說。」
「我來做儐相,速速把婚禮搞起來。」
家玫聽到仆地一聲,原來是酒瓶落到地上,許開明已經醉倒在張家書房。
家玫替他脫下鞋子,蓋上薄毯。
她撥電話給子貴,「開明在我這裡,他醉倒睡熟,托我問准你借宿一宵。」
「麻煩你了。」
「哪裡的話,老朋友,兄妹一樣。」
「請給他準備一大杯蜜糖水,半夜醒瞭解渴。」
「是。」
開明半夜果然醒來,取起蜜糖水咕嚕咕嚕喝乾,一時不知身在何處,像回復到只有四五歲模樣,聽見聲音,脫口問:「弟弟,弟弟是你嗎?」他哭了。
第二天起來頭痛欲裂,照樣得上班,子貴找到他,笑問:「家玫有無給你做早餐?」
開明答:「家玫若會打雞蛋,就輪不到你了。」
子貴也說:「真的,現今都找不到會下廚的女子。」
「這是人間劫數。」
「所以你不算屈就。」
子貴的心情像是十分好。
開明揉了揉雙目,「我撐到十二時就回家睡覺。」
「你如此疲懶我一生也沒有機會坐勞斯萊斯。」
「完全正確。」
回到家,看到門縫有封信。
他抬起拆開,是秀月寫給他的:「開明,吳日良己說服家人,我倆將往倫敦結婚,祝你快樂。」
開明緩緩走到沙發前坐下,四肢似電影中慢鏡頭般一寸一寸移動,不聽使喚。
他倒在沙發上,用手遮住額頭。
過很久,只覺面頰陰涼,知道是眼淚。
第七章
失去弟弟的時候,也那樣哭過,癡心地每間房間去找,半夜看到燈光,一定要去看個究竟,肯定是弟弟已經回來。
父母被逼搬了家。
後來就不找了,漸漸也知道弟弟永遠不會回來。
開明傷心如昔,趁今日痛哭失聲。
電話鈴響了又響,開明不得不去接聽。
是子貴訝異的聲音,「開明,秀月到倫敦去了。」
「是嗎,那多好。」
「你在說什麼?走得那麼倉猝,忙中一定有錯。」
開明不語。
「我們難道讓她去?」
開明答:「對親人的愛應無附帶條件,她若上進,是她自願爭氣,她若遲疑跌倒,我們一樣愛她,不更多也不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