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溫埠,子貴直接到舊金山去見那人。
自飛機場回來開明去接放學,發覺鄰居馮小姐也在校門口。
馮小姐迎上來笑,「許伯母托我來接大弟小弟。」
「你時常做義工吧?」
馮喜倫笑,「許伯母付我工資。」
「什麼,」開明大吃一驚,「怎麼付得起?」
馮喜倫說:「開始時我才念高中,替許伯母做跑腿,賺取零用,一直到現在。」
「家母真幸運。」
「你們真客氣。」
馮喜倫天真熱情,活脫是名土生。
「在加國出世嗎?」
「九個多月來報到,算是土生。」
「喜歡加國嗎?」
「我沒有選擇,我只得一個國,一個家。」
正想深入討論,校門一打開,孩子們一湧而出。
開明一看兩個兒子,「嘩,怎麼全身全頭是泥巴?」大吃一驚。
馮喜倫見怪不怪,「一定是踢泥球來。」
把孩子們載回家,保姆忙著幫他倆洗刷,他倆光著身子滿屋跑,幸虧馮小姐在一旁幫手。
許氏伉儷到朋友家打橋牌去了。
開明做了茶點出來招呼馮喜倫。
馮小姐穿著便服,十分灑脫,取起三文治便吃,食量奇佳。
「今日放假?」
「是,努力爭取,才有一天半假期。」
許開明好奇,「請問你家做什麼事業?」
馮喜倫答:「你知道海旁的環球酒店?」
「知道,規模不大,可是招呼周到,房間常滿。」
「那是我父親與叔伯的生意,我在櫃檯工作。」
啊原來如此。
正在攀談,許太太先由朋友送回家來。
看到開明與馮小姐談得好不高興,又後悔早回。
果然,喜倫看看手錶道別。
在門口她說:「三文治十分可口,有股清香,青瓜切得夠薄,是你做的?」
開明點點頭,「改天來吃我做的司空餅。」
「一定,下星期今日可好?」
「不見不散。」
馮喜倫離去後,許太太說:「土生子單純熱誠,十分可愛。」
「是,不知怎地,煩惱少好多。」
「你不會嫌他們粗淺吧?」
「怎麼會,那種純樸是極之難得的。」
「我看著喜倫長大,她前年才除下牙箍,小孩子大得真快。」
「是嗎,」開明說,「我卻希望快快看到大兒小兒結婚生子,你好做太婆。」
許太太呵呵笑起來。
許開明忽然問:「媽媽,你怎麼看我離婚?」
第十一章
許太太答:「無論怎樣,我都支持你。」
一想,支持兒子離婚好似是極之荒謬的一件事,可是事實上她的確支持他。
她補了一句,「你一定有不得已之處。」
「謝謝你母親,謝謝你。」
到了約會那天,許開明把鬍髭刮乾淨,換上新襯衫,去敲芳鄰大門。
馮喜倫出來應門,也打扮過了,粗眉大眼,別有風情,她穿一件長大衣,看不到裡頭的衣服。
開明笑說:「你好像知道要到什麼地方去。」
「是,跟我來。」
這一點活潑感染了許開明,他跟著她走,她手勢敏捷地自車房開出一部吉普車,開明跳上車去聽她擺佈,這還是他第一次不用做勤務兵。
在這個城市做男人好像比較容易,女性尚未被寵壞,不用男人伏在地下膜拜。
車子駛出市區,在一間戲院門前停下,「到了,請下車。」
看電影?可是推門進去,卻發覺別有洞天,許開明笑出來,真不相信還有這樣的地方存在,原來小戲院已被改裝成一家跳舞廳,樂隊在台上演奏,人客三三兩兩起舞,燈光明亮,侍者來回穿梭招待茶點。
馮喜倫買了門券,脫下大衣交接待員,神氣活現地說:「請來跳舞。」
開明大樂,「我不會跳。」
「我教你。」
「太好了!」
他們挑側邊一張檯子坐下,開明這才發覺人客以銀白頭髮的老先生太太為多,他們終於賺得閒情,前來輕鬆一番。
這時樂隊奏出《田納西華爾茲》,許開明知道這是父母年輕時的名曲,興趣盎然,馮喜倫暗示他邀舞。
他站起來,咳嗽一聲,「小姐可否一一」
話還未說完,喜倫已笑答:「我至愛不過。」
她站起來轉一個圈,原未穿著一條花蓬裙,旋轉之下,裙裾揚起,十分奪目。
開明只跟母親學過跳舞,早已忘記大半,可是絕不願放棄輕鬆的機會,帶者喜倫下場。
喜倫長得高大,幾乎與他一般高矮,他們翩翩起舞,兩人均滿面笑容。
一曲既罷,其他茶客鼓起掌來,他們朝四方鞠躬謝禮。
回到桌子,喜倫說:「茶點來了,」歡呼,「有司空餅。」
那樣簡單廉宜的一個節目,她卻盡情享受,無比快樂,許開明深深感動,做人就應該這樣,不枉此生。
喜倫接著又與他跳了好幾隻舞,快慢兼收,可是開明已經出了一身汗,他感慨地想,又活轉來了。
不由得訴苦,「老啦。」
沒想到喜倫安慰他:「中年人能這樣已經很好。」
開明啼笑皆非,什麼,三十出頭已是中年?不由得不服氣,「你幾歲?」
「二十三歲。」
可不是,比人家大十年以上。
「喜倫,我們真得常常出來才是。」
「我贊成之極。」
燈光轉暗,色士風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開明歎口氣,「我最想吹奏這只樂器。」
「現在學也未遲呀。」
開明笑,「學會了就不再有任何遺憾,那樣,餘生可抱怨些什麼才好?若無怨言,生活未免乏味。」
馮喜倫嗤一聲笑出來。
「你不懂得?這便叫作代溝。」
喜倫卻化繁為簡:「離婚男人通常內心不忿。」
開明一怔,一般人都愛拿失婚婦人來做題目,總是沒想到離婚也是兩個人的事,每一個離婚女人背後,必定有一個離婚男人,馮喜倫顯然很清楚這一點。
開明低下頭來。
喜倫說:「我開罪了你?」
「不,你提醒了我。」
「仍然傷痛?」
「不,已經沒事,你不必小心翼翼。」
喜倫笑,「我不懂收斂,母親老嫌我鈍手笨腳,粗聲大氣,說我活脫似加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