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明一怔,馬上去聽電話。
子貴絕少到寫字樓來找他,一定有急事。
她聲音倒還鎮靜:「開明,我媽在家突覺暈眩,已經叫了醫生,我此刻在粉嶺高爾夫球場,會立刻趕回,你可否抽空立刻到我家去?」
「我十五分鐘內可到,我在家等你。」
「好,回頭見。」
開明即時放下一切趕往邵家。
阿笑前來開門,一見是他,頓時鬆了口氣。
許開明二話不說,也不避嫌,立刻搶進邵太太臥室,醫生正在診治,見到開明,知是親人,吩咐了幾句話。
知道無恙,蹲下細聲道:「要不要進醫院觀察?」
邵太太搖搖頭,「子貴——」
「馬上就來。」
開明著阿笑服侍岳母服藥,一邊送醫生出門,順便斟杯水喝,一轉身,看到子貴背著他站在露台上。
冬日斜陽照射在她頭髮上映成金圈,她穿一件大領子淺紫色兔毛絨線衫,一條緊身褲,伏在欄杆上看風景,姿勢竟十分悠閒。
開明一邊近過去一邊訝異地說:「子貴,你怎麼已經來了?」
走近了,看見她頸背肌膚如雪,不禁低頭吻了一下,「媽媽無恙,你放心。」
卻不料子貴輕輕推開他,轉過身來,說道:「你認錯人了。」
開明大吃一驚,呆在當地,看著她。
明明是子貴!
身體髮膚,明明都像煞子貴,但,看仔細了,眉梢眼角,又彷彿不是子貴。
許開明這一驚非同小可,他倒退三步,漲紅了臉,「你,你是誰?」想找個地洞鑽。
那女郎笑了,嘴角彎彎,風情無限,揶揄之心十足,雙手抱在胸前,向前踏一步。
正在此際,門鈴大作,阿笑趕去開門,進來的是子貴,她一臉淚水,像一個孩子似的用外套的袖子去抹,見到開明,問道:「媽呢?」
開明連忙迎上去:「她沒事,你別急。」
心裡卻想,如果真的子貴在這裡,適才他吻的又是何人?
轉頭一看,那女子已不知所蹤。
許開明如著了魅,他額角冒汗,不敢把剛才的事講出來,那到底是誰?分明是子貴,卻比子貴更美更媚,她是真人,還是來自他的想像?
他坐在沙發上發呆。
嘴唇接觸到她柔膚的時候聞到沁入心脾的香氣,開明的手掩住自己的嘴。
子貴自母親房中出來,不停哭泣。
開明不得不回到現實來,「子貴,緣何哭泣?別叫病人看見眼淚。」
他斟一杯白蘭地,自己先喝一口,隨即坐在子貴身邊,把酒杯遞到她唇邊。
子貴臉色有點蒼白,手是顫抖的,「我嚇壞了,一路上只想到母親一生人痛苦多快樂少……」
她閉上雙目,把頭靠在開明的肩膀上。
開明用手去把她的亂髮攏到腦後。
那個那麼像子貴的女子到底是誰,是子貴的精魂?
公司的電話追上來,開明同岳母說:「我傍晚再來。」
邵太太大致已經沒事,拉著開明的手,「你去忙你的,不用趕來趕去,女婿如半子,今日我總算享到福了。」
子貴送到門口。
開明低聲喝道:「立正、挺胸,深呼吸!」
子貴在愁眉百結中笑出來。
回寫字樓途中,開明抬頭看了看天空,這一天,其實很普通,同往日並無不同,可是,他又心不由主地伸手去碰了碰嘴唇。
那個會一直開到晚上八時,散會後有同事一定堅持原班人馬去吃飯,開明撥電話到邵家,阿笑說:「太太與小姐都已經睡了,姑爺不如明天再來。」
開明便跟大隊去吃飯。
散席後再撥電話,已經無人接聽,一家經過今日擾攘,想必累極。
開明回到家裡,開了音樂,躺到床上,看著天花板,腦海裡忽然充滿了那女郎的倩影,驅之不去。
他做夢了,問她:「你不是子貴,你是誰?」
女郎笑他無知,「我當然是子貴,你還希企誰人?」
「不,你不是她。」
女郎笑,「你肯定認得出來?」
「我是她未婚夫,我當然知道。」
「其實,我才是你真正在等待的那個人,子貴不過是我的替身。」
「不,你是子貴的疊影!」
女郎斜斜地看住他,「那,為何你心中想的不是子貴而是我?」
開明嘩呀一聲,張開眼,自床上躍起,原來鬧鐘己響,他連忙起床梳洗。
子貴的電話跟著來了:「媽媽已可起床,開明,今晚來吃飯。」
「我會盡量早到。」
子貴似乎更忙,不便多說,匆匆掛上電話。
私人時間越來越少了,都會生活就是如此,公事日益霸道,得寸進尺,把人所有享樂空間擠出去消失。
做男人到底又還方便些,刮一刮鬍鬚,換一件襯衫,又是一條好漢。
他回到公司裡,三杯黑咖啡到肚,彷彿船落了錨,感覺踏實得多,開明肯定昨日在邵家見到的,是一個人,不是幻覺。
他知道今日他還會見到她。
不知怎地,想到這裡,雙手有點發抖。
那日下班,秘書體貼地遞上一盒禮物,「帶這盒燕窩去。」
開明歎口氣,「這東西其實並無營養。」
秘書笑,「你同太太奶奶們說去。」
「其實人世間珍饈百味經過分解,不過是那幾隻蛋白質糖份澱粉質及維生素,統統一樣。」
「怎麼了,盡發牢騷,快去吧,在等你呢。」
許開明在邵府大門前按鈴,阿笑來開門。
「姑爺,小姐陪太太洗頭去了,片刻即返。」
開明抬起頭,看到昨日那個女郎仍站在露台前看風景,聞聲轉過頭來,開明發覺她的頭髮已經剪短,濃而密,緊緊貼頭上,像個小男孩,造成對比效果,於是她大眼更靈,嘴唇更紅。
開明靜靜地看著她。
果然是真人。
她開口:「你來了,請坐。」
開明聽到自己問她:「你為何剪掉長髮?」十分惋惜。
「啊, 」 她笑答,「免得你又誤會我是子貴,再說,」她的聲音忽然轉柔,「我對身體髮膚,也不如一般女子那樣痛惜。」她的聲音有一股悠閒,幽幽地,敘事也似傾訴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