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櫃檯服務員說:「蔣小姐,你真好心。」
「舉手之勞,任何人都會那樣做。」
服務員肯定地說:「也不是每個人會那樣做。」
銀行經理有點緊張,找人出來研究大理石地板是否太滑。
佐明天性豁達,走出銀行,渾忘此事。
至於送了給老人的那條圍巾,還是母親給的禮物呢,但是佐明覺得作為圍巾,最佳用途也就是這樣,比裝修她的脖子更好。
蔣佐明根本沒有把這件事儲藏在記憶裡。
那天,小小的品碩也碰巧在銀行裡辦手續。她心不在焉。
想起父親對她說:「你趁早離開這頭家,對你有好處,走,走得越遠越好。」
品碩用手捧住頭。災難快要來臨,她似有靈感,這是暴風雨的前夕。
父親已知母親有過男友,且被這男人欺騙,真是賤上加賤,絕對印證了她該死,他加在她身上的懲罰,完全正確。
以後,他無論對她怎樣,都是替天行道。
她也知道這一點,不然,她不會乖乖回來。
品碩當日精神恍惚。銀行職員問:「阜小姐,你打算換美金?」
品碩回過神來,「是,請替我換一百元一張匯票,共兌三張,我用來做美國大學的報名費。」
「呵,到美國留學。」職員怪羨慕。
品源點點頭,接著,她坐到大堂一角去等候叫名。
一到外國,就不能照顧母親了。母親最近反常地沉默,時時整天不說一句話。
品碩叫她,她也不理睬,走到她身邊,搖她,她才抬頭,一臉茫然,像是不知身在何處,她是什麼人,品碩又是誰。
這分明是患精神病的症狀。
品碩鼓起勇氣同父親提出,母親需要獲得適當的治療。
她父親放下酒瓶笑笑說:「你別叫她蒙騙,她這次回來,面子盡失,故意裝癡扮瘋好下台階,你是小孩,哪裡懂得這種人陰險的心思。」
品碩心靈受到極大煎熬。正在沉思,她看到坐在對面長凳上的一個老婦人忽然站起來,不知想做什麼,一開步就摔倒在地。
品碩看得再清楚沒有,老人打側跌倒,手臂本能地一撐,但是老人骨質鬆脆,不能承力,反而折斷。
當場有人趕過去幫她。
品碩是個好學生,品學俱優,她本能地覺得應當助人。
她見老人雙腿簌簌抖動,立刻用書包枕著她雙腿,有助血液流通。
片刻間老人已被人抬走。品碩取回書包,拿了匯票回家。
打開門─看見母親一臉血污坐在一個角落裡發呆。品碩哪裡還記得銀行大堂的一幕。
三個人都把老人忘得一乾二淨。
她們都不是幸福快樂得可以把生活小事傳頌一番的女子。
年齡背景個性全無相似,但是卻曾經邂逅,有過短暫的匯聚。
糊塗有糊塗的好處,至今還有話題:「為什麼偏偏幫我們三個?」
「也許光還有幫助其他的人。」
「喂,假期快將結束,想一想,還有什麼節目。」
「不如去聽歌劇。」
「百老匯歌劇?」
「不,去看蝴蝶夫人。」
佐明說:「我不懂意大利諳。」
「歌劇是一種藝術,只需欣賞神會,毋需瞭解。」
李和看看廣田,「這話多玄,好比說:女性是藝術,只需疼惜欣賞,毋需瞭解。」
佐明笑嘻嘻問:「李和你不瞭解廣田嗎?」
這時綿綿忽然走過來一本正經地說:「我希望大家瞭解我。」
笑得各人彎腰。
他們一行人出去市中心觀劇。
票子照例一早售罄,有人在門口兜售黃牛票,李和與羅大山不加思索過去接洽,志在必得。
廣田由得男士替她們出頭。
天微雨,她們懶得帶傘,霓虹光管反映在溝邊的水??裡,五光十色。
在這個陌生的觀光區裡。奇異地廣田心裡忽然踏實,並且覺得安全。
手提電話這時響起來。佐明接聽。
「是,看蝴蝶夫人,你也喜歡普昔尼?你們也來吧,買多兩張票子等你,有沒有票子?有,要多少有多少。」
廣田知道電話另一頭是許律師與關永棠夫婦。
「我們在奧菲恩戲院門口等你。」
她走過去同李和說:「買多兩張票子。」
黃牛聽懂了,「第五排中央,最好的位子,不要還價了。」
李和有備而來,把現鈔數給黃牛。
廣田心中感慨,今日看一場戲舊時好付一個月房租了,人的命運何其奇怪。
李和看一看票子,「分兩邊坐。」
佐明說:「品碩跟我們一起吧。」
品頒十分興奮,「我從來沒有看過現場拌劇。」
羅天山解說:「男女主角各自拔直喉嚨唱一番,然後互相擁抱著唱,配角在他們身邊唱─換佈景,再唱,接看就完場了。」
品碩笑得落淚。地下泥濘,人群擁擠,可是他們卻心情奇佳。
許方宇與關永棠很快趕到,他們魚貫入場。
才坐好,燈光一暗,好戲登場。
坦白說,三位男士全是捨命陪君子,開場不久,已經渴睡,需要費極大勁才撐開眼皮維持禮貌。
看得最入神的是小品碩,她深深感動,落下淚來,佐明知道她內心觸動,借題為生母悲慟,把手帕遞給她拭淚。
戲劇中段休息,燈亮起來,佐明發覺身後也坐著華人,一個比品碩略大幾歲的少年向品碩藉故攀談。
品碩性格沉鬱,不知怎地,今晚卻有興致與人閒聊,佐明給她鼓勵的眼色。
少年先用粵語,再用普通話:「我叫曾德康,在帝國學院讀工程第三年……」
三言兩語,就知道是個家境優越的優秀青年。
佐明看一看身邊的羅天山。天山問:「可要出去透透氣?」
佐明點點頭。
站起來的時候,大山熟練地扶她一下,只有他知道該怎樣用力。
他在小食部買一杯覆盤子冰淇淋給佐明,佐明把手臂圈在他臂彎裡。
鐘聲響了,他們又回到戲院裡去。
剛好看到那少年把品碩的地址電郵之類記在電子記事簿裡。
那邊,廣田的瞼輕輕依偎在李和肩上,神色祥和,輕輕談論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