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為氣得落淚。
保姨說:「年輕人統統喜聚不喜散。」
伍大太答:「她自己第一個先走,她撇下我們就什麼事也無,你有空可以到浦東探保姨及阿忠。」
不為說:「媽媽,我怕你少了他倆不慣。」
「是差一點,可是,也不能把他們鎖在屋裡呀。」
不虞出現,「什麼事?媽媽有話說,為什麼不叫我?」
「保姨同阿總要返浦東開老人護理院。」
不虞一聽,「哎呀」他叫起來:「好主意,做華僑生意,取價高,成本低,一流服務必有可為之處,保姨,沒想到你有上佳生意頭腦,佩服佩服。」
不為氣結。
不虞說下去:「太多美容院健身院了,競爭大,生意未必好做,老人服務會是一枝獨秀。」
保姨笑得合不攏嘴。
「保姨可出售股份?」
不為一個人離開家門。
她走到門口有車子駛過來。
不為搶白:「你還在這裡?你升格做老闆了還不朝高枝頭飛去?」
於忠藝不出聲。
不為漸漸平靜下來「是,我爸已經不在,你的工作已經結束。」
於忠藝仍然不響。
「留不住你了。」
他這才開口:「伍家上下對我客氣,我學習良多,十分感激。〕
「多謝你陪家父最後一程。」
「是應該的。」
「幾時走?」
「下個月初。」
「快了。」不為依依不捨。
「保姨說,現在家裡住得下,你搬回來吧。」
老人搬出去,少壯挪回來。
全靠這間祖屋了。
那日回到公寓,不為工作至天亮。
腰酸了四處走一走,口渴喝杯水,白光刺眼才發覺紅日昇起雙眼濕倦,倒頭用枕頭蒙面睡了一會。
電話響,是翁戎打來。
「朋友告訴我你家有白事。」
「是。」
「可以分家產了吧。」
「每個人都那麼說,家母仍在世呢。」
「應當趁早安排,免得來日手忙腳亂。」
不為乾笑數聲。
「你能分得多少?」
「我不知道,我不在乎。」
翁戎說:「你別傻,照規矩三分一,爭到底。」
「你幾時回來?」
「這一兩天,告訴你,回家住,在母親身邊搭張小床。」
「合同可簽得成?〕
翁戎歎口氣,「使盡渾身解數,總算馬到功成,過幾年年老色表,怕沒這樣容易。」
不為駭笑,「靠色相?你是管理科碩士人才呀。」
翁戎這樣答:「世上任何職業靠的都是聲色藝三件,缺一不可。」
「多謝指教。」
「做作家何嘗不是。」
「是是是。」不為唯唯喏喏。「回來一起去吃大菜喝香檳,介紹一個會跳舞的男生給你。」
辦妥了事,伍家筋疲力盡。
不勞真的在母親房中搭了一張小床,每晚睡在那裡。
伍太太再三說:「不勞你扯鼻鼾每晚把我吵醒。〕才把她攆出房去。
艾歷遜一去不返。
分居手續書已交到他手中,簽了字回來,從今以後,伍不勞是個離婚婦人。
不為奇怪,有沒有叫艾歷遜離婚議子呢?
不虞又提到分家的事。
伍太大很平靜,「分了家產你們打算怎麼樣?」
不虞陪笑,「手上有了資源,想四處看看賺錢機會。」
「我是問你回不回美國。」
「北美不景氣,不如北上找機會。」
「你是電腦科畢業生,怎麼會想做小生意人,聽說今日大學電腦科門口還擠滿了人。」
「他們遲發遲覺,人才早已過剩,全盛時代已屬過去,這一兩屆畢業生大把人找不到工作。」
「依你看,讀什麼好?」
「教師與護士最吃香。」
不為不出聲。
選科目總得挑真正興趣,一窩蜂投機待四年後出身,環境未必如今日般理想,白白失望。
伍太太說:「士農工商,做小生意多醃瓚(找不到za字)。」
不虞陪笑,「媽,千萬投資不算小生意了。」
不勞一聽炸起來「千萬都給你,我們兩姐妹不是爸媽生的?」
不虞轉過頭來,「媽手上何止千萬。」
不勞一想果然是又靜下來。
伍太太看著他們三個,「分到錢,立刻就走.可是這樣?」
「我們會來探訪,孩子們亦陪著你。」
伍太太笑了,「我需安排一下。」
不虞與不勞對望一眼。
那天晚上哈拉昆出版社的編輯來電郵:「每章都寫得真摯,只是故事沒有高潮,章篇分散無力,不足以成為一部著作。」
不為答:「讓我寫完我要寫的再說吧。」
「也罷。你只管去寫,之後才慢慢收拾文字。」
「莉莉。我想回來。」
「來了想去,去了又想來,何故。」
「失望。」
「一個人之所以失望,乃系期望過高過了二十一歲,對世事仍有虛妄期望,是你自己的錯。」
「你說得對。」
莉莉忽然說:「我掛念你。」
「我也是,離開了工作崗位,渾身不自在儘管許多人不把寫作當為正職……」
〔辦完家事,回來吧,想見你褐色的大眼睛。」
不為一怔,掛上電話走到鏡子面前,第一次發現自己有魚尾紋.嚇一大跳,用手掩住面孔。
第二天,不勞找妹妹。
「不為,回來這麼久,尚未看過市容,帶我到處走走。」
也該散散心。
其實,不為對這個城市亦不熟,不過有伴好過無伴,她與姐姐到銀行區喝茶。
不勞輕輕說:「人流真多,我感覺如鄉下人。」
「上海與東京更擠,在上海行人道上,聽說肩膀碰肩膀。」
「不為,此刻我是單身母親了。」
「你處理得很好。」
「自從父親辭世,艾歷遜離開,我沒一個晚上睡得好,這才發覺,吃得下,睡得實,是一種至大福氣。」
不為點點頭。
侍應捧來薄荷茶,不為替姐姐加蜜糖。
「昨日我與母親商量,我想到上海開婚紗店。」
「人生地不熟,你怎麼去?」
「闖一闖,把西方最成熟「少即是多」概念帶進去,推廣明潔大方高貴式樣,抬高品味,上海人有聰明天賦,一點即明,會得欣賞。」
「幾句話便講明宗旨,不勞你真能幹。」
「好不好笑,不為,做婚紗女人沒有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