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寧波仍回阿姨家住宿。
阿姨已收到風,「寧波,你爸又要轉工?」
寧波無奈:「是。」
歎口氣,「是為著老闆不願加薪?」
「不,是因為世風日下,幾乎沒人認得中文字。」
阿姨搖搖失,「苦了你和你媽。」
「我媽是比較失望。」
「你爸的頭巾氣太重。」
寧波笑笑,「世上的確有他那樣的人。」
「寧波,記住,阿姨家就是你的家。」
比自己家好多了。
小床上有電毯與羽絨被,臨睡之前吃熱牛乳小餅乾,而且,正印會進來聊天。
「……榭柏容父親在美國領事館辦事,榭柏容喜歡美式足球及冰曲棍球,謝柏容——」
寧波笑了。
「可是,」正印忽然露出沮喪的神情來,「所有女孩子都喜歡榭柏容。」
寧波夷然,「我甚至不知道謝柏容的尊容!」
正印看著比她大六個月的表姐,十分欽佩,
「寧波你最特別了。」
寧波剛想開口,正印的話題又回到謝柏容身上去:「他的眼珠有一點藍色……」
寧波打了個呵欠。
「我喜歡同男孩子來往,」正印說,「我相信將來我的男朋友會多過女朋友。」
寧波想起采,「那幀日本地圖你畫妥了沒有?」
正印一貫瞠目結舌,如五雷轟頂般問:「什麼日本地圖?」
寧波說:「我多畫了一幅,明早給你。」
正印鬆口氣,「謝柏容比我們高一班……」
第二天放學,寧波與正印結伴走出校園,正印忽然緊張地說:「看,謝柏容。」
寧波抬起失,她失望了,謝柏容黃頭髮黃眼珠,甚至連皮膚也是黃色,只不過一個笑容比較可嘉罷了。
只聽得正印喃喃道:「怎麼才能叫他注意我?」
寧波看看她,輕輕吆喝道:「小心!」
說時遲那時快,寧波伸出左腳,絆住正印右腳,正印失去平衡,整個人向前衝,時間算得準,剛剛謝柏容經過,反應快,伸出雙手接住正印。
正印有點狼狽,可是立刻喜出望外,「謝柏容,謝謝你。」
謝柏容連忙說:「邵正印,幸虧你沒摔倒。」
寧波退開幾步瞇瞇笑。
稍後,正印鬆口氣,說:「他約我看電影。」
「那多好!」
「寧波。」
「嗯?」
「你真聰明。」
「謝榭你。」
「將來,你會談戀愛嗎?」
寧波笑,「當然希望我會。」
「你會主動追求男生嗎?」
「那要看他是誰了。」
「寧波,你一定比我出息,可以想像我一輩子是穿了漂亮衣服與男生約會就過一輩子的人。」
寧波拍拍正印肩膀,「才不會,你爸媽那麼優秀,你一定得到遺傳,喜歡男孩子不是罪過,你放心。」
坐在前座的司機,聽到這樣老氣橫秋的對白出自兩個小女孩之口,不禁訝異地笑了。
自上一次約會起,寧波與坐在她身後的羅錫為有機會便說上幾句活。
「我們家的移民證出來了。」
「這麼快?」
「這一兩個月內就要成行。」
寧波不語,只是低頭頷首。
「我給你地址與電話,我們可以通信。」
寧波微笑。
得知這個消息後寧波對羅錫為較為冷淡,他是必定要走的人,她不打算與他太過接近,免得將來難過。
一天,正在房中做功課,正印叫她:「寧波寧波,來看,對面搬進來了。」
寧波知道對戶裝修了許久,在露台裡可以看見工人進進出出地忙碌。
寧波放下筆去與正印看個究竟。
只見到一個白衣白褲的少年正在斜對面陽台安放盆栽,一抬頭,看到兩個小女孩好奇的眼光,朝她們笑笑。
正印朝他揮揮手。
寧波看她一眼,「他起碼有十六七歲,是個大人了,那麼老,不適合你。」
正印剛想發言,室內轉出一個梳馬尾的美少女,穿小翻領白襯衫配三個骨花褲,走到少年身邊,雙手繞住他腰身,姿態親熱,嘻嘻哈哈笑起來。
正印問:「她有沒有十六歲?」
寧波仔細地看了看,「有了。」
「我多希望我也有十六歲。」
寧波說:「我也是。」
正印說:「足十六歲,媽媽說會准我跳舞到十二點。」
寧波卻說:「到十六步,我可以替小朋友補習賺點零用。」
邵太太這時匆匆忙忙過來說:「呵,你倆大這裡,聽著,對面有人搬進來了,以後,換衣服的的候,窗簾拉嚴密點,知道沒有?」
兩個女孩齊齊答:「曉得了。」
學期結束的時候,老師宣佈羅錫為移民退學,寧波不禁黯然。
正印最神氣,在學校裡有謝柏容替她拎書包,一出校門,司機又前來伺候。
寧波笑道:「正印你是個標準小公主。」
正印不以為然,「我也不是要什麼有什麼。」
「不不不,不是指物質,正印,我看你一輩子身邊都不乏真心愛你的人。」
正印笑了。
寧波感喟,她運氣就沒那麼好了,她父親愛耍個性多過愛護妻女,經常休業在家,滿腹牢騷,不合時宜,小小的江寧波已經可以看到將來生活只有更加艱苦。
一講到家裡,她大眼睛裡便閃出憂鬱的神情。
阿姨很會勸她:「左右還有我呢!寧波,你不必擔心,你還是個小孩,焦慮也沒有用,你爸天生名士派,社會也不是不尊重這一號人物的,將來你自會明白。」
可是母親越來越瘦,性情越來越孤僻,只有見到女兒的時候,才有一絲笑容。
這時,寧波的父親受一班同道中人慫恿,打算集資出版一本政治月刊,他向妻子拿私蓄,寧波聽見母親冷冷道:「你左手給過我錢,還是右手給過我錢?」
後來,又是由阿姨慷慨解囊。
寧波聽得姨丈問:「阿江拿去多少?」
「五千。」
彼時的五千元,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兩萬元可以買到中等住宅區的兩房一廳。
阿姨解釋:「我從來不搓麻將,你當我在賭桌上輸光光不就是了。」
「我明白。」
那份月刊在四個月後便關門大吉,一班同志因錢財拮据,搞得勢同水火,反目成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