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生意人最喜事事一把抓,夾萬放屋裡,鎖匙繫在褲頭,便以為萬無一失。
寧波又歎了一口氣。
她沒有躊躇志滿?沒有沒有,有無感慨萬千?有有有。
真幸運,寧波想,她居然能把握到每一次機會,否則,一個自幼流離浪蕩,寄人籬下的弱女,怎麼會有今日。
「二小姐,」人事部主管恭敬的問她,「房間可需要裝修?」
「不用,就維持原狀好了,把蘇成坤與周伯才兩位請來開會。」
「是,二小姐。」
那天黃昏回到家裡,江寧波若無其事同丈夫說:「我終於學會做上海的黃魚參羹了,你試試。」
羅錫為笑,「你又要去上班了吧,以後可不容易吃到你親手做的飯菜了。」
孫經武說得對,在羅錫為眼中,江寧波毫無缺點,而且從頭到尾,羅錫為討厭邵正印,他一點也不覺得邵同江是一對姐妹花,在羅錫為面前,江寧波沒有身份危機。
江寧波現在是邵氏製衣的主人了。
股東建議更名,寧波只是說:「正在構思新廠名」,可是半年過去了,一個建議都沒有。
寧波的母親說:「為避嫌疑,你應該去買別的廠。」
「不熟不做。」
「可是——」
「媽,你別理江湖事,現在你逍逍遙遙,吃多點睡多一點,隨心所欲,多好。」
「你爸——」
「他很好,他轉了運了,社會富庶,也比以前老練,懂得欣賞他那樣的人,如今,他的不識時務已變為難得的清高,市政府最近請他去主持講座題目叫《中文報業滄桑史》。」
「那他一定擅長。」
「天生我才,必有所用。」
說這句話的時候,江寧波不是沒有豪氣的。
三十年過去了。
時間過得那麼快,她甚至沒有餘暇去檢討後侮某件事,已經有新的決策等著她頷首或是搖頭。
現在,她有她的社交圈子,活動範圍,她又有家庭有伴侶,不愁寂寞。
第九章
邵正印同母親說:「其實江寧波從頭就利用我們邵家。」
方女士細心想了想,「可是,我們不但沒有損失,倒在她身上得益良多。」
正印感慨地說:「這就是她過人聰明之處了,若每次招致對方損失,消息傳開,誰還願意同她合作?必定要大家有好處,她才能做長勝將軍。」
方女士點頭,「這麼說來,她不只是一點點小聰明了。」
正印答:「與她相處那麼久,要到今天才懂得欣賞她的機心。」
做母親的笑,「你卻並沒有跟她學習。」
「天分差遠了,她已經貴為老闆娘,我,我還是受薪階級。」
方女士安慰女兒:「可是你一直以來衣食住行都比她好。」
正印笑,「那是我與生俱來的福分,毋須爭取。」
對於江寧波來說,做夥計,食君之祿,必需忠君之事,故此非努力爭取不可,等當上老闆,因是自己生意,多勞多得,更加要重視利潤,不爭怎麼可以。
性格使然,她總無法休閒。
這幾年來,她盡量收斂搏殺格,意圖做得忙似閒,至少看上去舒服一點——不是在乎人家怎麼看她,是她要過自己那一關。
一日下午,她回到廠裡,助手任惠珠迎上來,「江小姐,日本有攝影師來拍袁齡儀的設計。」
「那多好。」寧波很歡喜,「小袁最近風頭十分勁,七月份《時尚》雜誌剛介紹過她,我們總算捧出人才來。」
「小袁鬧情緒,躲在房間裡不出來,人家記者與攝影等了多個小時了。」
寧波忍不住說:「神經病,人出名到一個地步承受不住便會發神經,她在哪裡?」
惠珠笑,「你來勸她。」
寧波一徑走到小袁房門口,「齡儀,開門,別耍小孩脾氣。」
裡邊沒有回應。
「藝術家小姐,就算不高興接受訪問,也不能叫人呆等,不如光明正大請人走。」
房內傳來袁齡儀小小聲音,「江小姐,我忽然怯場。」
「我明白,我陪你喝杯熱咖啡,鎮靜一下神經,把門打開好不好?」
門其實沒有下鎖,但總不能把她拖出來打一頓。
袁齡儀開門出來,寧波上前摟著她肩膀,「年輕多好,可以快意恩仇,肆意而為。」
袁齡儀低下頭,「我也不算太小了。」
寧波不出聲,此刻在她眼中,三十歲也還算年輕。
她問:「準備好了沒有?」
小袁吸一口氣,點點頭。
惠珠迎上來說:「模特兒那部分都拍攝妥當了,現在只等你了。」
寧波拍拍手下設計師背脊,「上吧,你以為做名人那麼容易,總不能一輩子躲躲藏藏不見人。」
寧波回到房中處理文件,一個小時之後,惠珠又過來,這次表情略為為難。
「日本人想訪問你,江小姐。」
「我?」寧波不以為然,「管我什麼事。」
「小袁言語中提到你,對你推崇備至,所以他們想同你說幾句話拍兩張照,十五分鐘即可。」
寧波無奈,攤攤手。
惠珠笑,「小袁很希望你支持她啦。」
「真可惡,無故拉我下水。」
惠珠大喜,「那是答應了,我去告訴他們。」
「慢著,為人為到底,把小袁得獎的那套湖水綠酒服給我穿上做活招牌。」
「江小姐你真好。」
寧波笑,「賣花不讚花香行嗎?」
換上衣服,補上薄妝,伍惠珠喝聲彩,「真漂亮。」
寧波忽然覺得落寞,輕輕歎口氣,「紅顏彈指老,剎那芳華。」
惠珠卻說:「待我把你的頭發放下來。」
「不好,年紀不宜披散頭發放下來。」
「儘管放下看看。」
惠珠與小袁都諳日語,不十分精通,交流有餘,寧波在心中想:給比下去了。
她坐到準備好的絲絨椅子上,小袁站在她身後,寧波覺得自己像太婆,嘀咕了幾句惠珠給翻譯出來,整組日本人笑了。
氣氛一輕鬆,寧波心情好,便略講了幾句邵氏製衣廠每年用獎學金栽培人才的計劃。
十五分鐘一過,她便站起來。
這時,她發覺掇影師雙手戴白色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