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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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頁

 

  我大聲叫,「我的腿!我的腿怎麼了?」

  「斷啦!」志強沒好氣地笑,「現在是斷腿人對斷腿人了,是不是?」

  我低看頭,用手掩著臉,我說:「真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他問。

  我不敢出聲,想到我酒後說過的那些荒謬話,漲紅了瞼。

  「你這滑稽的女郎!」他加強語氣,拉開我雙手。

  我又忍不住流下淚來。

  他吻我的手,我掙扎。

  「原諒我,」他說:「我竟忽略了我身邊最好的女郎。」

  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瞪看他。

  志強捧著我一雙手,他說:「如果我說我要從新追求你,你會不會答應我?」

  我的眼淚流得更急,我嗚咽地說:「我想推你三百次,又怕你會不回頭,而且我又特別想得到那只仿製的蒲昔拉蒂鑽戒。」

  志強溫柔的說:「你這滑稽女郎,想到我差點錯了你,簡直不寒而慄。」

  舊歡如夢

  見到何錦申的時候只覺得他面熟,並不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何某。

  那天我自大學開完會返家,傍晚的天上陰雲密佈,像是馬上要落下傾盤大雨,我身上穿了一件最得意的復古寬身旗袍,因此祈禱這雨不要落在我頭上,奔上木樓梯的時候忍不住得意的笑,雖然雷聲隆隆,身上卻不濕。

  我自己用鎖匙開了門,在走廊中脫了鞋子,級上拖鞋。我們住在那種香港已罕見的古老房子內,光線很黝黯,傭人並沒有開燈,天空傳來一聲聲悶雷。

  我嚷著進客廳,「張媽!張媽!」

  驀地著見客廳中央坐著一個男人,嚇了一跳。

  我問:「你是誰?」

  張媽出來,「小姐,你回來了!這位何先生,是找太太來的,太太卻不在家。」

  我掛上一個笑,「啊,請別客氣,家母硝後就回。」

  我把張妮拉到一旁,「別忘了明天我還要請客,那沙拉做好一點,」我直咕噥,「上次連汽水都不買足,喝一半就得下樓補充,煩死人。」

  張媽耳朵已經不太好了,可是一貫好脾氣地應我:

  「是,是,唉,花樣真多。」她一轉身回廚房去了。

  我靠在露台上看大瓦缸中養著的幾尾金魚,等母親回來,就在這時候,豆大的雷雨落下來,濺在石欄杆上,我退後一步,抱著雙手觀豪雨。

  那姓何的男人也走到露台,訕訕的站在我身邊。

  我形容他「訕訕」是因為他彷彿有點畏羞,要開口又開不了口。他是一個中年男人,風度與相貌都好,面孔有點熟,也許等人等得無聊,因此想找我說話,又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開始,所以不好意思。

  我體貼地先開口,「這屋子是外公剩給我們的,大致上並沒有動過,」我笑,「客廳那幾幅字畫與沙發比我還老,以前覺得舊,現在因流行復古,所以看順了眼,覺得別有風味。」

  他並沒有回答,怔怔的眼光一直落在我身上,我抬眼看他的時候,他又避開我。

  過很久他說:「這間屋子……對於這間屋子……我比你更熱。」

  「啊?」我詫異。

  「我以前……是你母親的朋友。」

  「哦,」我衝口而出,「你是何錦申!」想起來了。

  「你母親提起過我?」他有點盼望般問。

  「沒有,」我笑,「是我姑姑跟我說的,她說現在香港大名鼎鼎的何錦申先生,以前彷彿追求過我的母親。」

  他有點尷尬,「是的,但你外公嫌我不是讀書人,我們家那時候在澳門開字花檔,簡直不配上你們周塚的門。」

  我笑,我喜歡他,都說大人物反而沒架子,現在我相信了。

  大雨像白色麵筋似嘩嘩的落下來。

  他問:「你有二十歲了吧?」

  「不止了,」我說:「廿二了,大學都快畢業了。」

  他點點頭,「你跟你母親一樣,長得小樣。」

  我微笑。

  他說:「我還有事,先走一步,她回來,你跟她說,她托我做的事,全部辦妥了。」

  「是。」我留他,「如此大雨,你就再坐一會兒如何?我們家有一種點心,做得還不錯,或許你嘗一嘗再走?」

  他臉上有種恍惚的表情,微微地笑,「我知道,那點心叫做百合蓮心場。」

  但是他仍然堅持著走了,像我們這間老屋子裡有隻鬼要附上他的身。

  但無論如何,他都是個有禮的紳士。

  當夜我對母親說:「他是個很富有很富有的人,聽說財產連他自己都數不清楚。」

  母親說:「誠然。」

  「但是──他快樂嗎?」我問。

  母親說:「沒有什豳不快樂的道理,男人的情緒與女人不一樣,他們只要事業成功,有名譽地位,便滿足得不得了。」

  我忽然說:「但是他沒有追求到你,他說外公嫌他不是讀書人。」

  母親笑,「他耿耿於懷嗎?」

  「但是我知道你深愛父親,」我說:「十個何錦申也不堪一擊。」

  母親說:「是的,縱使你父親去世已經十年,縱使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窮書生,但是我們之間的一段生活是十全十美的。」

  我笑說:「由此可知金錢也不是萬能。」

  母親「撲」一聲開了燈,進房去了。

  雨停了,涼意仍在!露台上的竹簾被風吹動,在月色下映出一絲絲亮光,老給我一種隔了整個朝代不相干的感覺。

  我打個呵欠,去睡了。

  第二天我自學校出來,一眼看見校門外停著輛白色的摩根跑車。美麗的車子,我想,如果我會吹口哨,我會響亮的讚美它。

  「任小姐。」有人叫我。

  我轉頭,「啊是何先生。」

  他把車子駛前就我,「我載你一程。」

  我大方地登車。

  他把車子駛出去。「我請你到淺水灣喫茶去。」

  「好呀。」我問:「有事跟我商量嗎?」

  他微笑,「一定要有事才行?」

  「自然,譬如說:代你約我母親出來敘舊?」

  「你真是個活潑的姑娘。」

  「哈哈,」我笑,「姑娘──在那遙遠的地方,有位好姑娘──我好久沒聽到這般稱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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