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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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頁

 

  而其實痛苦的程度是一樣的。

  晚上看電視長篇劇的時候,我總是想:星若現在吃晚飯了,沈家一家在享天倫之樂了。

  而我,我總還是一個人,啃著麵包做人。其實想想頂淒涼,其實真應該悔過,跑去嫁個艮家男人。其實我真應該清醒一下。其實……

  但是我懶。我愛星若的唯一理由是因為他瞭解我。

  想起星若,總是溫柔的。有時也發脾氣,大吼大叫:「我手上戴看你買的七卡拉方鑽?我是你家大紅花轎抬回來的?我得過什麼好處?你總不替我看想!」

  他待我說完,用最冷靜的聲音問:「我們中午到什麼地方吃飯?」

  我一怔,噎住氣,然後眼淚就流下來。

  後來也不甚發脾氣,最大不了就是走,離開他,既然打算走,何必口出惡言,然則與他生活在一起,當然更不必大聲嚷嚷。

  兩個人到不吵架的時候,那關係就很淡了。但是我並沒有離開他。

  我的女友們為我安排「盲約會」。我也很服從地出去接受「相親」,通常第一眼男人們都相當喜歡我,數小時相處,就痛恨我。況且卅多歲尚未娶妻的男人,大都很有些怪毛病,有難言之隱。

  這位仁兄到過巴黎,他說:「巴黎有個什麼羅?什麼宮?」

  「羅浮宮。」我微笑。

  「英文叫什麼?」又來了,彷彿他的英文一定比他的中文好,不識中文不成問題。

  我再微笑,「法文是L_O_U_V_R_E∼TheLouvre。」我說。

  他頓時萎靡下來。

  呵老兄,需怪不得我,故之常識實有問題。

  這之後當然也完蛋大吉,我的相親事業一向沒有什麼進展。

  我的嘴巴多而且快,只有星若可以忍受,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可以忍受。正如他不明白我怎麼可以忍受他與他的家庭並存。

  小姑姑說那是因為我並不真正愛他。

  我說:「當然我最愛我自己。所以我只煩沈星若先生一個人,最多看他的面色做人。小姑姑,要親友們在麻將治子上轉過頭來付給我一分同情,是很困難的奢求,我並不打算那樣做。」

  「你是對的。」

  「小姑姑,我的父母從來沒幫過我,我並無兄弟姊妹,又不相信朋友這一回事口我生命是寂寞的,一向沒有抓起電話講三小時的習慣,所以也無所謂朋友不朋友,這是我的邏輯。」

  「有時候跟朋友出去瘋一個晚上……也能調劑一下。」

  我搖搖頭,「我還是沒有興趣,跟著一大堆言語無味的朋友杓會,每一分鐘都希望回家獨自看電視,玩,以前我玩過,現在並不在乎。」

  「是因為沈星若的緣故?」

  「不,不是。沈星若也認為我生活如此孤獨是為了他,但事實我一向不喜人群。」

  「人群有什麼不好?」小姑姑說:「你也是一個人。」

  因為人與人擦身而過,大家都無關痛癢,為著逃避現實冷酷,他們結婚,另組小天地,雙雙聯合起來對付外界。因為人是冷漠的,因為人都是說謊的。

  星若是說謊專家!每次我都看穿他。看穿他容易,不去拆穿他就較為困難,裝得糊塗而不計較我都一一做到。

  星若有時把頭理在我胸前,他說:「如果我可以再結婚,我一定娶你。再沒有人更明白我,如你這樣。」

  母親希望我結婚,嫁個好男人,有地位有財勢。第一:她可以放心。第二:可以在親友前揚眉吐氣。她要求我去算命,聽說有個很準,未來過去都算得出來。

  我說不想知道未來。

  「算到之後可以想法子避一避。」她說。

  我揚起頭。避些什麼呢。五百年後又有什麼分別。多年來感情上的不如意,生活上的掙扎,都使我覺得生活沒有太多值得留戀的地方,既來之則安之,對於將來,我不大努力,過一日算一日。

  星若那日到我家來,我正看早報聽著梁祝越劇的錄音帶。

  梁山伯激動地控訴祝英台,他說:「既在長亭自作煤,只道家有小九妹,既然九妹就是你,你為何又許馬文才──?」

  星若笑說:「都說梁山伯笨,我也覺得了。」

  「可不是,」我說:「他以為別人說過話是要算數的,如果我把過去十年中男人對我許下的應允都加起來,我今日早已貴為公主。」

  星若聽出我聲音中的諷刺。他對我作過的應允又豈是三言兩語可以說得清楚的。

  反正後來一句也沒有成為現實。

  星若頓時沒了馨一日。

  現在他來到我公寓,還是給我面子,所以我總為他推掉那些乏味的約會來遷就他。他坐在沙發上休息半晌,喝啤酒、看電視,有一次在沙發上睡著了,我笑著推醒他:「回家睡吧。」我說。

  可見現在我聰明了。在沒有找到新工作之前,千萬不要先辭舊工作O

  無論舊工作多麼煩悶,薪酬多麼不合理,總比失業好。失不起業的人最好別爭意氣。

  我跟星若說:「如果有一日我們分了手,你會記得我,遠比我記得你為長久。」

  他也說是。

  跟星若來往太久,簡直忘記我們之間的關係是不正常的。

  只是有時候,坐在小剃頭店裡等梳頭髮,偶然有個模樣含糊的太太,身裁矮胖,鼻子扁塌,走進來坐在我身邊,我就莫名其妙的緊張起來,因為星芳的妻子我見過,正是那個樣子的女人。

  我有時也懷疑她心中到底想些什麼。

  星若說她脾氣很壞。我有點稀奇。我一向以為只有美麗的女人才能有壞脾氣,但這似乎也與我無關。星若的一切都與我無關,只有他本人才與我有關。

  如果星若賺得夠,他自然會搬到我家來,如果他有能力安置他的父母,把兩個孩子送到英國去寄宿,另外付她妻子贍養費,再負責我這裡的開銷……不可能的事。

  奇怪。別的女人總有辦法抓住她們男人的弱點,說不走就不走。我呢,走得快走得爽,永遠不留任何痕跡,可是男人因此反而傷了自尊心,反過來咬我一口,把諸多事非加我頭上,男人就是這樣,都是小人,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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