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便起床找昨夜快樂的證據,在鏤空金色高跟鞋中倒出細白的沙粒,證明一切不是幻覺。
自此以後,我貪戀著黃的約會,我們之間的關係非常暖味,我們出來見面,帶著愉快而犯罪感的心情,吃一頓飯,說一會話,因時間有限,盡量利用,忽忙間帶著惆悵,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在戀愛,在黃的花束與小禮物的攻勢下,我略一把持不住,便會成為他的情婦。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裡來的力量,居然能夠抗拒他一個月,又一個月,許是因為黃太太吧,我怕做第三者介在他們當中令她不愉快,我還有點良知。
是以我雖然仍與黃約會,但卻沒有越規行動,因大家都沒有放盡,更加情意綿綿。
見面時連他都沉默起來。
一日他說:「寶琳,我恐怕我愛上了你。」
「你不可以愛上我。」我急急的說。
「為什麼不?」
「因為你已有妻子。」
「妻子?」他失笑,「你的頭腦這麼古舊?」
「不,因為你與她是一對璧人。」
「一對璧人?」他仰起頭哈哈大笑。
「有什麼好笑?」我愕然。
「你真是一個孩子,」他說:「告訴你,有很多事不是你所想像的。」
「我不明白。」我有點悶納。
「寶琳,你跟看我,真是委曲了你。」他的手放在我肩膀上。
我仰起頭,微笑說:「我們又沒有做什麼。」
「但在我心中,我已經吻過你一千次,擁抱過你一干次,而相信你也有同樣的感覺,這與我們真正越軌,還有什麼分別?」
我又漲紅了臉。
「寶琳,我不能給你什麼,我有家庭有子女、我甚至連時間也沒有,但我可以供給你快樂。」
我補一句:「短暫無根的快樂。」
他搭著我的肩膀,「總比無涯的寂寞好一點,寶琳,事業的成功並不能滿足你。」
「你這是乘虛而入?」我笑問。
「我也不是隨便去勾搭女人的。」他矜待地。
這個話我太願意相信了。
「可是你太太是個十全十美的女人,你還瞞著她……」
「我們結婚已經十五年了。」
「十五年也不應對她生悶。」
「你不是我,你怎麼知道?」他說:「也許只是我愛上了你,沒有其他原因。」
「男人的愛太過氾濫。」我說。
「是嗎?許我以前並沒有戀愛過呢,你精明能幹,美麗可人,愛上你也是很自然的事。」
「我需要時間想清楚。」
「好,我給你三分鐘。」
「振華,給我一星期。」
「三天。」
「也罷,三天。」他說:「這三天我剛好要出門去,回來等待你的好消息。」
「振華──」
「什麼?」
「要是我決定……我們還能不能夠做朋友?」
「當然我們永遠是好朋友,你放心,」他伸手擰一擰我的臉,「我是很有體育精神的一個人,我永遠不會反臉不認人。」
他把我送回家,與我吻別。
我在家想了一天。
做黃振華的情婦?那等於墮入無底深淵,痛苦一生,晚晚等他來探望我,過時過節再也看不到他人影,在某些公眾場合中,也許還得對他的妻子強顏歡笑。
我好好一個人,幹嗎要受這種折磨?除非是愛上了他,人們為愛情所出的犧牲,往往是匪夷所思的。我有愛上他嗎?
他有愛上我嗎?
如果他愛我,就應當與我結婚。
我歎口氣,看來我們兩個人都不想犧牲。
第二天我沉悶地到淺水灣去喫茶,就是黃振華第一次約會我的地方。
坐不到幾分鐘,就春見一個太太與兩個白衣黑褲的女傭人浩浩蕩蕩地帶孩子們來喫茶。
那位太太穿著淺紫色的衣裙,一著之下,正是黃振華夫人張薇薇。
太巧合了。
她也看見了我,大方地與我打招呼,我心中有鬼,根本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你好嗎?寶琳。」她抱著最小的一個孩子。
那男孩已有六七歲,嬌嗲如女孩,靠在母親身邊,漆黑的眼睛,雪白面孔,漂亮得像安琪兒,衣著考究,一切都是頂尖,有這樣的媽媽就有這樣的孩子。
我心中艷羨,這是要修三世才能得到的福氣。
黃太太微微地笑,像是看穿了我心中想什麼。
我搭訕地說:「大公子已到了英國?」
黃太太說:「寶琳你說話真客氣。」
我n託镸「沒法子,出來混久了,難免學會些場面話。」
「難怪振華一直在我面前讚你。」
我一怔,頭慢慢低下去。
我沉默著。
我忍不住問:「黃太太,我與他之間的事,你知不知道?」
她抬起眼來,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洞悉世情。
她牽牽嘴角,仍然安定帶笑意,「我猜也猜到。」
我跳起來,「你──」。
「你幾歲?廿六?廿七?你以為自己就快老了,是不是?我可要比你多活十年,」她緩緩的說:「我與黃振華已是十五年的夫妻了,他做什麼,我豈會不知道?」
我震驚,「你不介意?」
「介意?寶琳,你還年輕,你有理想,你有宗旨,你對振華的傾慕,我不是看不出來,他就是喜歡年輕女孩子看著他的時候,眼中的那一絲愛意。寶琳,你不以為你是他第一個女朋友吧?」
我呆住。
海灘上傳來孩子們嬉水的歡笑聲,風和日暖,但是我如置身冰窖之中。
「寶琳,你是她們之中較為出色的一個,毫無疑問。」她溫柔的說:「是以我覺得額外可惜。」
我怔怔的落下淚來。
黃太太佯裝沒看見,低頭哄孩子。
「如果你覺得不太遲,回頭還是來得及的。」
「你──你為什麼不同他離婚?」我問。
她抬起頭來,「我不同他離婚?」她笑,「是他不肯同我離婚哩,你去問問他。」
我心中如被鐵錘擊了一下。顫聲問:「為什麼?」
「黃振華工作的建築事務所叫什麼名字?」她問。
「張氏建築公司。」我答。
「我娘家姓什麼?」她又問。
「張。」我答。
「建築行背後的主持人是我父親,你明白了嗎,寶琳,他怎麼肯跟我離婚?」黃太太用手撥著兒子的頭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