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氣著,握緊著拳手,胃都反了過來。
「寶琳,我們也是普通人,一般的骯髒邋遢,長得略為端正點或是穿得略為好點,並不代表我們就是一對璧人。」
我垂下頭。
「至於你問我為什麼不離開他,」黃太太輕輕捧起小兒子的臉,「我不捨得他們,我做不了好妻子不打緊,總得設法做一個好母親.孩子永遠是無辜的受害者。」
我哭了。
黃太太遞給我手帕。
她歎口氣,「我何嘗不是一個可憐的女人。」她牽起孩子的手離去。
我擦乾了眼淚。
海浪緩緩的捲上來,又退下去,就如我的思潮。
我終於站起來,走到黃太太身邊去。
她微笑。
「我先走一步。」我說。
「是不是他帶你來這裡?」她輕輕問。
我沒有再回答。
第三天,黃振華找到了我。
他照常穿著裁剪合身的西裝,打扮得漂亮動人。
「如何?」他單刀直入。
我問:「什麼如何?」
「咦,你刁難我。」他不悅。
「你把你的要求再說一遍,」我說:「我想聽清楚。」
「寶琳,你是怎麼了?」
「就算我願意進入圈套,你也該讓我知道這是一個怎麼樣的圈套。」
「圈套?」他的臉沉了下來,「你怎麼可以這麼說?」
「你要我自願無條件做你的情婦,直到雙方有一人厭倦為止,是不是?」
他不出聲。
「你連提都不肯提。」我笑,「你等我自己鑽進圈套,就因為你是黃振華──許多女人等著這樣的機會。」
他勃然大怒:「如果你覺得不值,馬寶琳,你此刻就可以馬上拒絕。」
「我拒絕。」我立刻說。
他一怔。
「你別以為你只需要吹一聲口哨,女人們就會送上門來,黃振華,你不過是靠岳父起家的一個中年漢子,因此抬不起頭來,在外結識女人為發洩,就那麼簡單,是不是?」
他的瞼轉為灰白,怒不可抑?
「再見。」我說。
能夠做到這麼決絕,我自己也驚奇了。
也許是因為我覺得偶像已經幻滅,而我愛他,不過因為他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我一直沒有霸佔他的私心,他不會明白這一點。
他轉頭就走。
我想他還未曾這樣受過剌激,在過去,他必然是無往不利的,這恐怕是他第一次挫折。
他怪不得我。倘若他靠自己的本領做到今天地步,名成利就之後出來尋個情婦,也還情有可願,有很多男人,為了第二個春天而拋妻棄子,也是有的。
但他完全沒有誠意,他只是求發洩。
我為他惋惜,有很多事,單看表面是不知道情由的,什麼都有兩面。
以前我認為他們是這樣十全十美的夫妻,事實證明他倆之間的關係千瘡百孔,還有什麼話好說,我茫然想,我對男女之間的關係,完全喪失了信心。
但是黃振華並沒有因此放棄我,他要向我解釋。
他不否認建築行是他岳父的資金,但是「即使把一間現成的公司交在我手中,經營不善二年之內也會倒閉。」這是事實。
我愕然,他為什麼企圖說服我?
「寶琳,你不能把我說成一個吃軟飯的男人。」他說:「別人不明白不打緊,你一定要弄清楚。」
「為什麼?」
他苦澀的笑,「因為也許我愛上了你,我在乎你怎麼想。」
「你愛我?」我再也忍不住,仰起頭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有無限的譏諷。
他這次並沒有生氣,他說:「你太年輕,太殘忍,太自以為是,我並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我是一個標準丈夫,你替我建立了一個形象,而當這個形象破滅,你認為我欺騙了你,你恨我,寶琳,我有騙過你嗎?想一想。」
我拒絕想,我難過得根本什麼也不高興想。
我跟他說:「以後不要再約我出來,我不會再見你。」
隔沒多久,就聽見他們兩夫妻宣佈離婚的消息,人們的反應是震驚與惋惜的,包括我在內。
我惆悵的想:終於離婚了,公認的一對璧人呢,他們也終於離了。
也許是張薇薇再無法忍受他與其他女人的淺水灣頭之約會吧。
她不失是一位有勇氣的女士。
我並沒有再見到黃振華,也許他說得對,年紀輕的女人很善忘很殘忍,一旦失望,不再回頭,
沒有留戀,而我正是一個年輕的女人。
往歐洲公幹的時候,在飛機上碰到張薇薇。
我還是第一次坐頭等,沒想到碰到熟人,非常尷尬,尤其是在飛機倉內,避都避不過。
又是她大方的先與我打招呼。
我只好被逼識大體,友善地問:「好嗎?」
她帶著兩個男孩子與一個女傭,派頭依舊,這就是娘家有點錢的好處了,離婚後生活水準不必一落千丈。
她很平靜,「你一定聽說我們離婚的消息了?」非常直爽。
我在真人面前不打假話,「自然聽說了。」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她說。
我不好再問下去,喝著侍應生送來的酒。
「這次離婚,倒是他提出來的。」張薇薇說。
「啊?」又是意外。
「是呀,我滿以難關已過,等地玩膩之後,我們仍然可以白頭偕老,」張薇薇苦笑,「不料他一定要與我離婚了,我以為他外邊有人,準備結婚,還挺疑心那個人就是你,但又不是,你倆根本沒見面好久了,留他又留不住,他收拾衣物搬了出去,一股腦兒什麼都交還我父親。」
我靜靜地聽著。
「公司一向是賺大錢的,父親並不想結束,但他是這麼堅持……」張薇薇停一停,「連孩子也不留戀。問他到底是為什麼,他說是為了自尊心,什麼自尊心?我不明白。」
我呆著,又喝了一杯酒。
她笑一笑,「對不起,我說太多了。」
「不久,」我連忙解釋,「多謝你把我當一個朋友看待。」
真沒想到,是為了我的緣故嗎?我不敢想下去.他與妻子離婚了,我茫然。如果將自己當做有罪的第三者,未免將自己的魅力高估過甚,但我又確有這個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