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我又說。
那天黃昏,來接我的是湯姆,不是麗絲。
「麗絲呢?」我問。
「她一會兒出來與我們晚飯。」
「湯姆,」我誠懇的說:「如果我結了婚,會不會像你們這樣幸福?」
他吸」口煙說:「我們兩個人並沒有什麼幸福,也許你不知道,一輩子對牢一個人是很悶的。」
「但麗絲是個很有趣味的女人。」我說。
「我們在一起實在太久了。」他說:「一個世紀也沒有那麼長,又沒有孩子。」
湯姆也有抱怨。
「別這麼說,」我說:「每個人都有缺點。」
他笑,「是,所以我也有苦水。像你最好,自由自在,愛見什麼人就是什麼人。」
「是嗎?」我問:「真的?我真有那麼自由?」
「你不會利用自由,所以你抱怨,我是很羨慕你的,」湯姆說。
「麗絲來了。」我提醒他。
麗絲過來,湯姆替她拉開椅子,麗絲坐下,打量我一會兒,說道:「可好了,你現在真恢復元氣了。」
「唔。」我點頭,「我想搬回家去住。」
麗絲說:「好的,我放你回去,但是你要保重。」
「我懂得。」我伸個懶腰。
麗絲說:「只要你振作起來,香港社交圈又多一個名女人。」
「我並不想做名女人二我說:「要做早就做了,狗屎垃圾的雞尾酒會都去站在那裡,久不久上上電視,那還不容易。」
湯姆笑,「這不是在說麗絲嗎?」
他妻子說:「去你的。」
我搬了回家住,但是湯姆常常打電話來聊天,我認識他們兩夫妻已有長久,但一向與湯姆不熟,我是女方的朋友,現在他忽然與我親近,後果是什麼,我是明白的。
但他是那麼誠懇,那麼瞭解,那麼溫和,我忍不住與他談天,我早已說過,我是一個寂寞的人。
我的心理醫生說:「你別墮入這種習慣,老跟有婦之夫來往,終於是要吃虧的。」
但是我實在禁不住與湯姆說話,他是那麼的同情我,愛護我,況且他有妻子,他不可能打我壞主意。
當他約我去觀看默劇的時候,我馬上答應了。
我告訴他,「我喜歡默劇,馬賽馬素是我的夢中倩人。」
他諒解地笑。
「默劇是那麼哀艷動人,」我說:「用手勢代表心意,一次又一次,耐心地幽怨地傾訴著靜寂的萬言千語──啊,主角那張塗上白粉的面孔……令我感慨良多。」
「你說得很對。」他說:「是的。」
我興奮得面孔都紅了,多久沒有人聽我說話,良久我只把要說的話向自己說了一遍又一遍,現在有聆聽我的話的人,我很開心。
那天我玩得很高興,有種充實的感覺,我睡得很沉,半夜醒來,但心這種歡愉不會長久,我實在是一個可憐的女人,別人可不為這種事擔心,她們的丈夫就睡在她們身邊,她們隨便做什麼都有人支持。
清晨被電話驚醒,拿起話筒;那邊是湯姆的聲音:「七點半了,好起床了,半小時後在你樓下接你。」
「是。」我說。
洗臉的時候我跟自己說:「啊,你不壞,你還是有男人喜歡的,頓時有了存在價值。」
我的艮知提醒自己:可是他是別人的丈夫,結果是可以預料的,為什麼自一個僵局逃出來,又踏入另一個僵局呢?
我坐下來,慢慢的換衣服,假使麗絲知道了怎麼辦?她會不會罵我,抑或靜寂的退出,使我終身都不好過?
我會不會嫁給湯姆,愛他一輩子?為他的事業擔心;替他生孩子,打理家務?
我為什麼要聽一個男人的嚕嗦,當全世界的男人都願意向我獻慇勤?我還年輕,我樂意做一個單身女人,寂寞而清高。
湯姆,湯姆是什麼呢?他是個建築師,家中有點錢,馬廄中養有兩匹馬,跟牢他,生活上沒有問題,精神上不免感到缺乏,以後就得與他去應酬交際……自然我是喜歡他的,但是長期受到自由的限制,我會有怎麼樣的反應?我不知道,我不敢想像。
我在化妝的手不由得慢下來,這時候門鈴晌了,我知道是湯姆來接我。
我忽忽披上晨褸去開門,一邊道歉,「你稍坐一會兒,我五分鐘就好。」
「我催得你太厲害了?」他上下打量我,晌亮的吹一下曰哨。
我笑看套上衣裙,抓起手袋。
他說:「平常倒不覺得你身段精彩,只見你穿大三個號碼的衣服,今天可得觀真相。」
我詫異地看著他,「湯姆!怎麼你也說這種話?」
「我?我也是男人呀,男人不說這種話,還有什麼人生樂趣?!」
我笑。
到寫字樓,我跟自己說:一個已婚男人接著另一個,這一輩子難道就這麼過了?
我快樂嗎?我將來的時日如何打發?
顧不得了。
我拿起電話,打到湯姆的寫字樓去。
「湯姆,」我說:「你喜不喜歡吃匈牙利英?我們今夜去嘗一嘗如何?」
「今夜…,是麗絲的生日,」他說:一我們恐怕不能出來了。」
「哦,」我若無其事的答:「那麼改天吧。」我掛了電話。
我台上桌前的文件,踱到窗前,看海港的景色,我不能再這樣下去。
莊醫生那次壞經驗已經足夠了。
電話鈴晌了。女秘書敲門說:「是湯先生。」
「我不在。」我硬著心腸說。
女秘書忍不住說:「你一直告訴他們說你不在,難怪家不出去。」
我握住拳頭,勇敢地微笑。「不,我會嫁得掉,正式結婚,穿白色的婚紗,請你們喝喜酒。」
女秘書取起聽筒,她說:「她不在,湯先生,她請假。」
我的醫生曾經跟我說:如果我不幫助自己,沒有人能夠幫我口
我披上大衣,跟女秘書說:「我出去走走。」
馬路上的空氣是清新的,剛經過大雨,石板給洗得乾乾淨淨,就像我的胸襟,在這一剎那忽然變得非常明澄,四大皆空,再也不受畸型感情的束縛。
我張開雙臂,深深呼吸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