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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頁

 

  我為惠新悲哀,他要換身邊的人,人家也要換,就是這樣。

  小珠很寬慰的回去唸書,她說:「媽媽,你的情形很好,我放心之極。」

  我點點頭。

  我不放心的是惠新。

  在我生日那天,他打電話來,「秀珠……」他有點哽咽。

  「怎麼了?」我問。

  「今天是你三十八歲生日。」

  「是,」我說:「老太婆了。」三十八,十九的雙倍,似水流年。

  「不,你還很好看,穿兩截泳衣在沙灘上走,一定有口哨聲。」他說。

  我笑。

  「我買了件禮物給你……。」

  「什麼東西?老是送新的吸塵機,新的洗碗碟機,誰也不稀罕這種公用禮物,我現在才有機會一吐心聲。」

  「秀珠──」

  忽然之間我覺悟他在那一頭哭了。

  惠新哭。我從來沒聽過或是見過他哭。這麼大一個男人,我們的生活一向是一帆風順的。

  「惠新,」我很難過,「你有什麼不如意的事?不妨說給我聽聽。」

  「我想來瞧你。」他說。

  「儘管來。來吃飯嗎?做什麼小菜?紅燒獅子頭可好?」

  「我隔半小時到。」他放下電話。

  這時候忽然下起雨來,我站在窗口等他。他不大會倒車,老是撞著後燈。我有點心酸,這麼久的夫妻了,我對他一切都熟悉之至。

  他開著車來了,我向他招手,他手中捧著一大束玫瑰花,還有一盒巧克力。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沒看到玫瑰花已經有十五年,發生了什麼事?

  我去開門。

  「生辰快樂。」他說。

  「謝謝你。」我說。

  他自口袋取出一隻絲絨盒子,遞給我。

  「惠新!」我驚喜,「你何必破費!」

  「打開看看。」他推我一下。

  我打開盒子,是一隻鑽石鑲紅寶戒指。我連忙套在手指上,「太美麗了,惠新,好貴的是不是?」

  女傭人在一旁笑,然後訕訕的走開。我們彷彿又恢復到以前的日子。

  「謝謝你,惠新。」我說。

  他把手掩往臉,哭泣。

  「惠新,」我把手按在他肩膀上,「你是否與莉莉吵架了。」

  「沒有。她離開了我。」

  「什麼?」我吃驚,「離開你?」我發呆。

  「是真的。她叫我搬走,現在我暫時住酒店裡。」

  因此他想到今日是我的生日?我歎口氣,可憐的惠新。世界的確有很多美麗的人,美麗的東西,但不是每一樣都可以得到。

  「你──會不會原諒我?」他問。

  「惠新,這不是原諒不原諒的問題,」我溫和的向他解釋,「我對你失去信心。有第一次便有第二天,我這裡不是旅館,不能任你在外邊失意的時候搬回來,得意的時候又搬出去。這次你提出離婚,我們的婚姻已經破裂,在我心中,你已留下永遠的傷痕,我們之間永遠不可能活得跟以前一樣,若無其事。對不起,惠新。」

  「是我的錯,是我自食其果。」惠新說。

  「惠新,我不是為爭一口氣,而事實上你已不再愛我.我們何必勉強下去,分開之後,你心平氣和的獨自生活一段時間,說不定有新的發展,人生變化無窮,前途難以逆料,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秀珠,你真是個有始有終有宗旨的好女人,我──」

  我黯然的說:「可是我得不到你的歡心。」

  「完全是我的錯──」

  他沒有吃飯就走了。我把那只戒子翻翻覆覆的拿在手中看。惠新太老實,他以為綰住年輕女人的心,只需要與妻子離婚。如果他不離婚,對方許覺得剌激,又還好點……他說得對,他確是做錯了。

  不久惠新向他工作的部門申請,要求被調到倫敦辦事分處去任職,他索性遠離香港。

  我以後沒見過莉莉。我並不恨她,誰知道,也許當她三十八歲的時候,也會碰到這種事情,就為了另一個年輕女人開個玩笑,好好的家庭因此破裂。

  我的運氣是不好,但她到我這個年紀,運氣未必好過我。

  我的生活仍然寂寞,但我知道我的選擇沒錯,如果我再讓惠新回來,兩個人都會覺得折辱,大家都會變得暴躁不安,失去的感情永遠無法彌補。

  惠新現在與女兒在一起,互相照顧,而我漸漸適應了新環境。我減掉六磅,升了職,開始有笑容,信不信由你,居然有人約會我。

  對於我的決定,我並沒有後悔。

  滑稽女郎

  志強問我:「怎麼樣?去看兩點半如何?」

  我看看手錶,已經十一點半了,我把文件放進抽屜中,關好。

  我對他說:「志強,你永遠是這個樣子,十二點半約我兩點半,看死我沒有更好的地方可去。」

  他嬉皮笑臉的說:「你為什麼不拒絕我?」

  我聳聳肩,「我是應該拒絕你的,起碼等你問到第十次才答允你。」

  「為什麼不那樣做?」他還是老沒正經的。

  「我怕你不會問我第二次,我不敢。」我老實的答。

  「做人還是爽快點好,」他哈哈大笑,「你這滑稽女郎。」

  我鼓氣說:「我並不滑稽。」

  他拉拉我的袋袋牛仔褲,「我覺得你滑稽。」他說。

  我與志強的關係,就是那樣,他對我從來未曾認真過,但是我對他──我是愛他的。

  多年來的愛慕昇華成為一種含蓄的感情,我並不讓他知道我的心事,但如果他是個敏感的人,他早就該知道我對他特別遷就與忍耐。

  但是他不知道。

  他並非不敏感,他只是不知道。

  我們在同一個機關內辦事,他是我隔壁那組的領導人,比我高數級,他與他自己手下的女孩子倒是不苟言笑的,但他喜歡叫我滑稽女郎。

  因為我不介意嘲弄自己,因為我老穿牛仔褲,因為有直髮,因為我從不拋媚眼,因為我辦公的態度與男人一模一樣,所以他那樣叫我。

  我想告訴他,我也可以化濃妝,穿件露胸衣裳,頭髮上夾一朵花,但是沒有機會,是沒有機會說,也是沒有機會做。

  他也約會我,多數是吃午飯,或是看場電影,大都在事發之前半小時通知我,我根本來不及打扮,也來不及作心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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