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明年給你送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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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頁

 

  申太太在酒店套房鸏喝下午茶,她穿黑色裁剪熨貼的黑色套裝,一看就知道一早備下,大家族少不了這種場合,黑套裝也是必需品。

  她很鎮定,替芝子斟茶,問她要幾顆方糖,像朋友敘舊,絲毫沒有失態。

  老式婦女最喜呼天搶地,申太太一直維持尊嚴,也許,太過莊重了一點。

  芝子幾乎認為她會完全不提到經天,但是她還是說到了他:「芝子,經天有遺書。」

  芝子抬起頭。

  「他把一些書籍送給朋友。」

  芝子哀傷地點點頭。

  「這孩子,沒有任何資產,只得一顆熱心。」

  申太太終於飲泣。

  芝子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握住她的手。

  「出生的時候,已有九磅,是個小大塊頭,愛笑,胃量大,整天睡,一點麻煩也沒有,真想不到,一到五、六歲變成個最頑皮的孩子。」

  她掩住面孔。

  呵,一切瑣事歷歷在目。

  她漸漸鎮定下來。

  芝子說:「也許,他會同情有些人的生命從來未曾燃燒過。」

  申太太訝異地說:「你很瞭解他。」

  這時,秘書通知她,有別的朋友前來探訪,芝子向她道別。

  樓下風雨更大,芝子抬起頭,任由雨點淋在臉上。

  一輛車子駛近,原來是阿路來接芝子。

  去什麼地方呢?芝子茫然,申元東還需要書僮嗎?她還適宜留在申家否。

  阿路說:「陸管家叫我們全體回家吃飯,吃不下也吃多少,沒有力氣不行。」

  芝子苦笑,真沒想到管家的指引這樣原始簡單。

  他們一共六個人在偏廳吃飯,菜式相當豐富,大家也努力多吃一點。

  這六個人都為申元東工作,不幸中的大幸是他到底是個富家子,這些年來可以心無旁騖,盡心盡意與病魔拚鬥,終於獲得勝利。

  「給芝子添碗雞湯。」

  「瘦得像棚骨了。」

  「當初來時胖嘟嘟。」

  大家紛紛說著將來:「元東康復後一定會搬到較寬敞的房子去。」

  女傭說:「那可要雇多一個人專職打掃。」

  「芝子可兼任秘書。」

  「可能時時有學生來訪,屆時可熱鬧了。」

  「必須訂下規則:歡迎大吃大喝,喝酒免談。」

  「是,醉酒駕駛,易生危險。」

  大家愈說愈高興,幾乎忘記申經天。

  他的房間已經收拾過,又成為一間毫無性格的客房。

  「過幾日元東出院,記得去訂鮮花。」

  「可惜梔子花已經開完。」

  管家吩咐:「去看看還有沒有晚香玉。」

  「夏季末,只剩下玫瑰花。」

  芝子已經吃飽,但是胃部不像願意操作,非常不舒服。

  半夜聽見樓梯口有聲響,她起來巡視,輕輕問:「經天,是你?」

  屋裡有六個人,相當熱鬧,個個熟睡,只除了她。

  芝子老是覺得經天像是隨時會跳出來,「什麼,又忘記我?」

  她在會客室呆坐。

  忽然做了一個夢,在一片沼澤裡,看到支離破碎的自己躺在那裡,無生命跡象,已有野獸過來,嗅聞殘肢,意圖噬食,芝子嚇得魂不附體。

  她想大聲叫喊,但是發不出聲音來,這時,忽然有一個人出現,走近,他混身散發螢光,芝子電光火石間領悟到他是一名天使。

  那使者輕輕拾起芝子的殘肢,用手抹淨污泥,逐件並好,忽然躊躇:「咦,心呢,心不見了」,四處找,可是找不到。

  芝子在一旁急得流淚。

  天使喃喃說:「來不及了,少一顆心,也沒辦法了。」

  他把她放好,吹一口氣,芝子肢體裂縫完全消失,疤痕血污全不見。

  她變得完好如初,不不,比未遭劫難時更光潔完整。

  天使把芝子放在高地上,這樣說:「你好好生活,我會替你安排工作及伴侶。」

  她啊地一聲,想伸手去拉住螢光。

  這時有人推她:「芝子,芝子,怎麼睡在這裡。」

  芝子睜開雙眼,發覺在會客室裡睡著了。

  「去,去看元東,阿路說他想吃廣東臘腸飯,廚子已經在煮,你給他帶去。」

  芝子一骨碌跳起來,奔上樓去梳洗,一邊撫摸著胸膛。

  這一天,申元東的精神好多了,額上及嘴角皺紋也漸漸消失,他已被移到普通病房。

  「芝子,我可以聽到自己心跳。」他十分高興,充滿生機。

  「那多好。」

  「芝子,經天在什麼地方?」他已經起疑。

  芝子覺得也應該向他透露事實,她的聲音十分平靜。

  「元東,經天不會回來了,他已經離開我們。」

  他坐起來一點,「這兩天你們都穿著黑色,原來是這個緣故。」

  芝子黯然。

  「可是小型飛機失事?」

  「不,他遇溺。」

  「不可能,他是泳將,可游過一個海峽。」

  「他當時拖著兩個朋友,水溫又極低。」

  申元東怔怔地說:「果然留不住他。」

  「你最喜歡他,大家擔心你接受不了。」

  「真像一顆心被剜出來一樣。」他低下頭。

  「事情已經全部辦妥,你可以放心。」

  他歎口氣,「申家最多會辦事的人。」

  看護進來說:「讓我看看你帶什麼食物給病人,不適合的不能吃。」

  申元東轉側面孔,「都拿出去吧。」

  看護不忍,「好好,我不查看就是。」她走去了。

  申元東又問:「是哪一天?」

  「你入院同一日。」

  「不,不會是那一天。」

  「不記得就最好不過。」

  「不,我記得入院後他還來過。」

  芝子看住他不出聲,他記錯了。

  「他在耳邊叫我小叔,我應他,問他有什麼事,只看見他對我笑。」

  「他在笑?」芝子十分心酸。

  「你知道他的笑臉多好看,他只笑不語。」

  「後來呢?」芝子追問。

  「他走了,再接著,我已經做過手術,回復知覺。」

  芝子輕輕問:「你真的見過經天?」

  「他肯定來過。」

  太搗蛋了,確像他一貫作風。

  這時,醫生進來說:「咦,一時間講這麼多話,不怕累?很多人不知道講話需要很大力氣,少說話,對身體有益。」

  醫生邊說邊打開桌子上的飯盒子,「嘩,香味四溢的臘味飯,但是不適合你吃,不如請客。」他老實不客氣的捧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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