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回答:「我躲在地庫,我們一直未曾見面。」
「現在,可是完全走出來了?」
「海闊天空,的確自由了。」
「恭賀你,元東。」
「你呢,芝子,你也住在一隻繭裡,本來開朗樂天的你,自從經天去世便像被灰霧籠罩。」
沉默了一會答案才到:「我自覺內疚,我沒有好好看住他。」
「不要這樣說,這件事上,家裡每個人都失敗,可是他已成年,芝子,他有他的意願。」
「我需要時間洗滌創傷。」
「我也一樣。」
元東有點激動。
這時,學生在門外叫他:「申教授,我們肚子餓。」
談話中止了。
從那天之後,芝子有空便與他通訊,有時一星期三、四次。
他們什麼都談,心事、功課、朋友、飲食,還有前途……
「最近不甚做夢了,真好,那座孤兒院像是終於遠去。」
芝子在電郵說:「有電腦公司到學校來面試找人,我立刻挺胸而出,職位不過是學徒。不過,我覺得是一個好開始。」「我的鄰居小曹有了追求者,一個美女開車接送他,我由衷替他高興,她比他大幾歲,十分遷就他。」「我辭去咖啡店工作,專心應付功課,過去三個月薪酬已儲蓄起來,足以到歐洲旅行,算是好成績。」
芝子的語氣同申元東學生的口氣差不多,但是元東讀完又讀,深覺溫馨。
有時芝子興起,扮天真,不住用重疊字:「我太興奮太興奮了,好震撼好感動啊,一百個多謝你一萬個感激你,叩謝你把我安排返學校。」叫申元東會心微笑。
天氣漸漸轉暖,他們恢復從前那種稔熟。
芝子畢業了。
她開始上班,覺得神氣,置了深色套裝,在辦公室穿著。
「是非閒事很多,但是我不予理會,埋頭苦幹,真的做不下去,有人定要我人頭落地,我可以轉工,決不反擊。」
申元東暗暗佩服。
一天下午,他的學生又來聚會。
「叫申教授開放室內泳池。」
「煮滾那麼大缸水要多久?」
申元東說:「還不快下水,池水全年恆溫。」
「哎喲,早知天天來游。」
這時,女傭人進來說:「外邊有人送花來。」
元東一怔,「花?」
他走到門口。
只見花店職員等他簽收,接著,從小型貨車搬下一盆梔子花,約大半個人高,結滿花蕾,有十來朵已經開了一半,香氣撲鼻。
申元東看得呆了。
等到明年花開時,親自給你送花來。
他鼻子發酸,是,他還活著,他還可以收花。
他扶著花枝發呆。
學生們一路吵下來。
「張彩清一直拿甲級,我們有許多懷疑。」
「咄,賴恩安達遜得獎,豈非更加令人震驚。」
「至少他是活人,總比學術界選舉公平,他們只願每年抬一個神主牌出來重新粉飾讚美一次。」
大家哈哈大笑。
元東挑一個清靜角落坐下。
他在等待那清脆笑聲重新在申宅響起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