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太太回來,看到人客在書房瞌睡,女兒在臥室扯鼾,不禁好笑。
她輕輕走近林斯,他立刻醒覺。
容太太斟杯參茶給他。
他十分感動,愛屋及烏,容太太已把他當自己人。
「你與子翔怎樣認識?」
「工作上接觸。」
「她喜歡到處跑。」
林斯答:「我也是,上一站我駐倫敦。」
「女兒在家住一輩子我都高興,把女婿外孫帶回來更加歡迎,家永遠是她的家,我不是想送走她,但樹高千丈,葉落歸根,我希望子翔有自己的家。」
林斯微笑,「我明白一個母親的心意。」
容太太由衷地說:「你這樣懂事,你媽媽一定寬慰。」
林斯輕輕答:「我卻得不到家母歡心。」
容太太動容。
也許,有些母親不喜講理,只希望得到盲從。
「一日,我在商場看到老太太抱著小小孫兒,舒愜從容,我羨慕得不得了,我是那種少數渴望撫養外孫的人,並且,不打算與男方家長分享。」
林斯笑了,「那樣辛苦的事,怕無人與你爭呢。」
時間晚了,林斯告辭。
子翔半夜起來,脫掉衣裳,繼續再睡。
她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子翔夢見自己起床,走進廚房,打開冰箱,取出可樂,倒進大碗,再加上大塊冰淇淋磚,就那樣大吃起來。
一覺醒來,嘴裡彷彿還有冰淇淋芬芳,不知弗洛依德怎樣解釋這種飢渴。
子翔收到上司電郵:「容子翔請即往巴基斯坦柏斯哈瓦城下列地址報到,切記到醫務所接受甲型及乙型肝炎、瘋狗症與腦膜炎疫苗注射。」
子翔低下頭。
容太太進來看到。
「甚麼一回事,臉上一點笑容也無,不像在戀愛呀。」
「媽媽,我大後天走。」
「跑來跑去忙甚麼?留下陪媽媽與林斯。」
「媽媽,我小時可是乖孩子?」
「一點都不乘,而且,到五歲都不會說話,怪嚇人。」
「子翊呢?」
「嘿,各有各頑劣之處。」
「他可有欺侮我?」
「他鍾愛你,時時幫你做功課,好讓你抽空去練琴。」
「我記得子翊幫我做過一隻霓虹的原子模型,神乎其技,巧奪天工。」
「他的確有一手。」
子翔說:「我真幸運。」
容太太歎氣,「兄妹倆都不願結婚。」
下午,子翔去注射各式防疫針,順路帶了一籃水果到代辦處找林斯。
秘書笑著接過水果籃。
林斯出來,心神恍惚地看著容子翔。
三天之前,他還是自由身,嘻嘻哈哈與女同事調笑,百無禁忌。
今日,他是一個俘虜,身不由己,巴不得容子翔牽著他走。
子翔說:「我來道別。」
他焦急,衝口而出:「你去哪裡,我跟著你去。」
子翔笑,「你是公務員,有職責在身,一時怎樣走得開?」
林斯有點慚愧。
「我會時時同你聯絡。」
林斯自抽屜裡取出一枚飾物,子翔看到是一隻拇指大雕刻精細的白玉猴子,造型玲瓏活潑,十分趣致。
「我替你繫上,」林斯說:「作為你幸運符。」
子翔說:「以前,以為同情孤兒是人之常情,現在明白了,也許在心底深處,一直記得自己是個孤兒。」
林斯溫言說:「你甚麼也不記得,若不是偶然讀到第一孤兒院機密數據,你一輩子也不會疑心。」
「我一步一步走到杭州,似有一隻命運大手推我向前,終於被我發現身世秘密。」
子翔無限感慨。
「子翔,如果你需要我,我一定在這裡等你,我會通知當地代辦,設法與你聯絡。」
子翔點點頭,「上司知會我,該處義工組織相當完善,有一個家庭父母連兩個兒子四口子已在該處默默服務三十五年。」
林斯說:「我最欣賞默默耕耘這四個字。」
有些人連吃一隻蘋果也擾攘半日,盼望世人讚賞他張嘴的姿勢曼妙。
有些人在荒漠艱辛鑿井,第一口水先捧給更有需要的人喝。
林斯輕輕問:「子翔你有意中人嗎?」
子翔咧嘴笑了,「你的中文底子比我好,懂得許多專門名詞,不,我沒有約會任何人。」
林斯捧起她面孔,在她額角深深吻一下。
「有空探望家母,她與你投契。」
子翔走了。
林斯回到辦公桌前坐下,覺得身上某一部份已經跟容子翔離去。
秘書進來問:「沒逮住?」
林斯頹然。
「也難怪,叫做子翔,一個字裡兩張翅膀,一下子飛得影蹤全無。」
林斯抬起頭來。
「將來挑女朋友,選名宇帶女字旁,像妃、媛、嫚、妍、嫻、娜,嬌滴滴,走不動,比較牢靠。」
林斯苦笑,「多謝指教。」
名字中有翅膀的子翔回到家,靜靜收拾行李。
粗布褲穿了洞,爬山靴鞋底磨損,內衣霉黃,羽絨大衣破舊,全部需要換新貨。
她到市中心購物,所有外國貨應有盡有,價格公道,她選購一大批。
售貨員說:「小姐,我們還有別的顏色。」
「不用了,深藍比較耐髒。」
這些衣物,全部用來天天穿著,並非扮作瀟灑的時裝。
「小姐,兩打襪子,廿套內衣褲,六件襯衫,全在這裡了。」
「我還要一箱高熱能餅乾。」
「小姐可是去爬黃山?」
可能比較接近著名的凱巴峽。
子翔笑笑,取出母親給的信用卡付脹。
容太太幫她整理行李。
「你這次是去哪裡?裝備似行軍。」
子翔坐下來,坦白地說:「媽媽,我去巴基斯坦近阿富汗邊境。」
容太太一時沒聽明白,怔怔地看牢女兒,「那裡有甚麼觀光點?」
子翔再也不想在這種小事上瞞她,「媽媽,我一直志願畢業後到聯合國兒童基金會工作一年,今日得償所願,我去協助照料戰後流離失所兒童。」
容太太呆呆看看女兒,表情像被鉛塊打中的人。
「子翔,那裡有地雷有瘟疫。」
子翔笑,「媽媽,不用害怕。」她伸手過去。
容太太掙脫女兒的手,「你以為我不知道?該處男子平均壽命只得四十三歲,百分之三十三兒童是孤兒,寸草不生,民不聊生,過著中世紀窮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