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習恩愣住,他好像沒想過,除出史氏兄弟,容子翔還可以喜歡別人。
(17)
火車停站,有人上車來,看見她叫:「子翔。」
原來是習恩的大哥習榮,不知怎地,他終於趕了上來。
子翔既好氣又好笑,瞪著他倆,說不出話來。
習恩同習榮說:「子翔已悉一切。」
子翔答:「我的男朋友叫蘇坤活,他此刻在剛果。」
習榮吃一驚,「你是蘇大哥女友?」
習恩也說:「但是蘇大哥身在土耳其,他因安卡拉附近地震而趕往該處。」
「我們不知道你是蘇大哥女友。」
「蘇哥真幸運。」
兄弟倆黯然低頭。
子翔教訓他倆:「進行中一件工程叫你倆私心延誤,我又被史醫生當罪魁禍首,工作紀錄蒙污,你倆該當何罪?」
習榮習恩不敢出聲。
「幼稚!」
兄弟低下頭。
「還不快回去工作?」
子翔忽然變成大姐般老氣橫秋,狠狠教訓他倆。
「下次再派年輕女子到你處做義工,請改變態度。」
習恩靜了片刻,忽然說:「我們營地常常有女客。」
習榮說:「不要再講了,子翔完全正確,我同你這次的確大錯特錯,父母差點連我倆都調走。」
習恩答:「我只是想子翔知道,我們不是輕佻浪蕩子。」
子翔說:「我明白。」
火車停了。
子翔揪起行李。
他們堅持送她到飛機場。
火車站有少年兜售紀念品,捧著盤子走近。
他出售水晶石裝飾品,一串碩大紫水晶珠項鏈只賣十元美金。
類此飾物放在西方都會大公司燈火通明的飾櫃內,當售百倍以上。
少年左右手拇指都只剩下一半,長年累月在打磨半寶石的時候,連指甲也磨光,從此他殘廢。
子翔不戴飾物,但是掏出美元,也不還價,買下那串寶石珠子。
少年鞠躬道謝。
其它小販看見了,也連忙湧上來。
史氏兄弟為她突圍。
他們一直陪到飛機場,像一則民間故事中的十八相送。
在候機樓窗口可以看到那美麗的紫色平原。
子翔鬆出一口氣。
這件事徹底打碎「被愛最幸福」的傳言。
這時子翔忽然接到電話。
「子翔,你好嗎?」
竟是蘇坤活的聲音。
子翔輕輕答:「還可以,你呢?」
「別責怪史醫生把你調走,他被那對昆仲鬧得頭昏腦脹,他們為你爭執多次。」
「你可有看過愛麗斯夢遊仙境?故事裡有一對胖胖孿生子,一個叫驅地杜,另一個叫驅地登,像煞史氏兄弟般詼諧。」
「這樣取笑愛慕你的人?」
「真被他們氣壞。」
蘇坤活笑了。
「你在甚麼地方?」
「往右看。」
「甚麼?」
「聽我話做,右邊,電視機底下。」
子翔轉過身子,目光朝電視機瞄去,她看見蘇坤活坐在那裡,看著她笑,好一個驚喜!
子翔也只會笑。
他比從前更加黑實,英俊而粗擴的身段無比瀟灑,那率直笑臉直似冬日陽光。
子翔四肢暖和起來,收起電話,他們同時站起來迎向對方,緊緊擁抱。
「你做得很好,子翔,我為你驕傲。」
他把下巴擱在她頭頂上。
兩個人身上都有汗酸味,髒頭髮,衣褲顏色曖昧。
他們坐下來。
「五十年後,你會懷念他們兩兄弟。」
「一到老年,甚麼都值得懷念一番:老歌、舊友、一瓶酒、半邊月,家母時時說起倫敦的卡那比街,家父喜歡一個叫野添瞳的日籍女演員。」
「回憶美化一切。」
子翔微笑,「我們一說誰誰誰秀麗,爸說不,一個叫永明旦的緬甸女星,才當得起這兩個字。」
蘇坤活一怔,「緬甸現在叫米亞瑪。」
「可不是,半百年前的事了。」
他凝視子翔,「你氣色很好。」
「蘇師哥你也不差。」
他看到她頸項上掛看一隻玉石猴子,「咦,你也戴飾物?」
子翔自袋中取出剛才買的紫水晶珠子,也一併掛在胸前。
「呵,推不開的小小販。」
子翔低頭,「蘇師兄,我看到許多事,我看到天災,我看到人禍,死亡疾病,貧窮困苦,我覺得渺小卑微,這一季義工改變我一生。」
蘇坤活點點頭,「對你有益處。」
「你乘哪一班飛機?」
蘇坤活出示飛機票。
「呵,我倆同回舊金山。」
「子翔,我得把你交還給子翊。」
「我還想參加工作。」
「將來有機會一定通知你。」
「師兄,就這兩年了,一個女子,總得落地生根,組織家庭,生兒育女,屆時,是家人奴隸,永世勞工,還出得來嗎?」
「誰娶你?」
子翔笑嘻嘻,「一定有人。」
「那人有福氣,你好出身,既有妝奩,又有學識。」
子翔忽然想起身世,「我性格有點飄忽,坐不定。」
像誰,似不負責任的生父抑或生母?她究竟是甚麼人的女兒?
子翔臉色陰沉起來。
「聽聽子翊怎麼說。」
「他是哥哥,不是監護人。」
「多一個人意見好得多。」
「他有私心,他自己走得影蹤全無,希望我留家裡陪伴父母。」
蘇坤活笑,「那又有甚麼不好?」
「偏偏我亦是無影腳。」
「才說過些時候就打算落地生根。」
「再讓我做一季義工,我才甘心日後朝九晚五鎖定建築事務所捱牛。」
蘇坤活笑了。
子翔把臉埋進他寬厚的手心裡。
她忽然聽得他低聲說:「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子翔抬起頭來。
這時,服務員通知他們登上飛機,打斷話柄。
他們並非坐在一起,兩人也沒有要求調位子。
飛機起飛,他走過來蹲到子翔身邊,握住她的手,欲言還休。
子翔身邊一個生意人看到他倆分明似情侶,便義不容辭問:「可要換位子?」
子翔連忙答:「謝謝你。」
那成人之美的君子取過隨身行李挪往後座。
蘇坤活坐下繼續話題:「你的心意我不是不明白。」
子翔讓他說下去。
「我卻沒有能力成家:成日東奔西跑,居無定所,生涯連海員不如,收人亦不足維持一家舒適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