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早上七八點鐘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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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頁

 

  這就是孤兒的感覺。

  比較幸運的是,在孩提時期,她不知道自己是個孤兒。

  第二天早上,有人敲門。

  子翔剛梳洗完畢在讀早報,她起身去開門。

  一看見門外站著個高大的陌生人,立刻警惕地拍上門,「找誰?」

  「是我,子翔。」

  「你是誰?」

  「子翔,是蘇坤活。」

  子翔心中叫「不」,再次把門打開,「師兄!」

  蘇坤活臉上有明顯的猙獰手術疤痕,他架著墨鏡,身型魁梧,看上去真是又可怕又陌生,子翔心酸哽咽。

  「快請進來師兄。」

  蘇坤活走進來,腿部有點拐,一看便知道傷處未癒。

  子翔連忙去做咖啡。

  「你怎麼忽然來了。」

  「我去見過老友子翊,親身道謝。」

  蘇坤活脫下墨鏡,左眼角有一道鮮紅疤痕,有縫針痕跡,眼圈瘀腫未消。

  一雙手上全是炙傷,像恐怖驚慄電影中化妝。

  在綁架期間,他吃盡苦頭。

  子翔呆視一會兒,忽然說:「我有芝士菠菜牛角酥皮卷。」

  (23)

  蘇坤活笑,「取半打出來。」

  子翔替他把點心烤香取出,他邊吃邊談。

  「從此我背著幾個恩人。」

  「子翊出了錢,林斯出了力。」

  「還有你,子翔。」

  「我?我甚麼也沒做,你要是喜歡,隨時歡迎來吃酥卷。」

  蘇坤活笑了,但是嘴角一邊神經受損,笑容扭曲,很是陰森,子翔別轉面孔,不去看他。

  她又怕他多心,藉故替他添咖啡。

  心裡同自己說:容子翔,你怕他,你怎麼會怕他?

  只聽得蘇坤活說:「多謝你照顧她們三母子。」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家人最危急之時,我卻不在場。」

  「事情有時就這麼湊巧,過去的事不必再提,喬舒亞手術後進展如何?」

  「經過測試,他第一次聽到聲音,進度理想。」

  子翔微笑,「他是個好孩子。」

  「伊萊賈體重已增加一倍,晚上睡得很好。」

  「你以後會家宅平安。」

  「謝謝你子翔。」

  子翔不再說話,雙手擱在背後,微微笑。

  過一會,蘇坤活道別。

  他來的時候好像有點寄望,故此走的時候略為失望。

  他出了門,子翔鬆口氣,背脊與額角都冒出汗來。

  真危險,差些做了迭上門去的第三者。

  他受游擊隊綁架彷彿是救了她。

  子翔更覺得自己命好。

  她更衣出去跑步,在公園裡接到子翊電話。

  「見到蘇坤活了?」

  「他好似不是同一個人。」

  「阿蘇很吃了一點苦,正在接受心理治療。」

  「對將來生命會有影響嗎?」

  「看他自己了,他是一個堅毅的人,他不會叫我們失望,他將在新澤西定居教書。」

  「子翊,我也會去教書。」

  「你真煩,為甚麼不與老爸合組容與容建築事務所?」

  「想為貧童做些事。」

  「我很佩服你。」

  「子翊我愛煞你這大哥。」

  「子翔,很高興認識你這個小妹。」

  子翔放好電話。

  公園長凳上坐著一個染金髮的華裔年輕人,他朝子翔微笑,「去喝杯咖啡?」

  子翔凝視他,不出聲。

  對方笑說:「不要太認真,我未必適合你,但約會無妨,聊聊天散散心,何樂不為,光天白日,何用擔心。太緊張古板做人,失卻樂趣。」

  子翔點點頭,「你說得對。」

  「那麼,我帶你到日本漫畫書店去喝咖啡。」

  子翔一本正經想一會兒,然後答:「不。」

  金髮兒氣餒,可是覺得子翔有趣,他也不想勉強她,「那店裡有最新全套『E的故事』呵。」

  子翔一向對東洋次文化毫無興趣,亦不是漫畫迷,還是說:「不。」

  「你想到甚麼地方去?」他攤攤手。

  子翔低下頭,忽然說出心中話:「去尋找父母親。」

  「他們在何方?」

  「不知道,」子翔抬起頭看看天空,「也許已不在人世。」

  「你心事重重,可能需要的不止一杯咖啡。」

  他自內袋取出一小包香煙,「來,吸一支。」

  子翔還未作出適當反應,已有兩名大漢自樹叢撲出抓住那年輕人。

  其中一名宣讀拘捕令:「莊尼陳,你藏有毒品作販賣用途,現在逮捕你,你有權維持緘默——」警察把他拖走。

  另一個警察忠告子翔:「小姐,帶眼識人。」

  子翔看得呆了,百忙中她輕輕說:「我說『不』。」

  那警察笑,「你做對了。」

  子翔喀然,好不容易有人向她搭訕,那人卻是毒販。

  她到附近商場買了一大桶叫石板街的巧克力冰淇淋,回到公寓,勺著吃,一邊讀林斯留下的資料。

  再過一天,子翔與父母一起乘飛機回到東方。

  容太太說:「不知多久沒與子翔一起乘飛機。」

  容先生笑,「上一次還是陪她往加州迪斯尼樂園。」

  容太太想一想,「你說得對。」

  「忽然就長大了,摔甩父母,單獨行動,通世界亂跑,去到尼泊爾卡曼都,阿爾及爾坦畿亞、巴西利馬這種地方,嚇壞人,一度想沒收她護照。」

  子翔把頭靠在父親肩膀上不語。

  容太太問:「還記得迪土尼公園嗎?」

  「有甚麼印象?」

  子翔答:「遊行隊伍中有一條會走路的金門大橋,原來由兩個穿唐裝戴西瓜皮帽子的人扮成,十分有趣。」

  容太太說:「去那個地方真是苦差,曬得皮焦肉黑叫救命,每次回來急急跑美容院。」

  兩夫妻回憶到溫馨歲月,不禁相視而笑。

  「子翊一早不肯隨行,他每次暑假去參加籃球營,我們三個到加州。」

  容太太說:「一下子大學畢業了。」

  「也不是那麼快,當中不知經過多少測驗考試,也有回來哭訴被洋重欺侮的時候。」

  「她自己也是洋童。」

  容太太握著女兒的手,抱怨子翔雙手全是疤痕。

  他們坐頭等艙,食用奇佳,子翔靠在父母身邊,不願再動。

  瞌上眼,她做夢,看見一個高大黑影向她走來,看真了,原來是蘇坤活,他要求她收留他,臉上疤痕漸漸消失,回復從前樣貌,可是子翔仍然輕輕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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