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點點頭。
卓敏歎一口氣,「我代表羨明接受他的慷慨。」
李平心中已經有數,她微笑起來。
卓敏飛紅雙頰,「李平,實不相瞞,我已經同羨明在一起了。」
李平耳畔有輕輕嗡的一聲。
奇怪,她一直鼓勵高卓敏同王羨明走,這是最好最理想的結局,但為什麼,一旦親耳聽到卓敏說出這個消息,內心卻沒有預期的安慰?
卓敏自顧自輕輕說下去:「是他叫我搬的,」聲音中有無限喜悅,「他從來沒有叫我做過什麼。」
李平一直微笑,「那多好,你們快了吧。」
「他還沒有提過婚事。」
忽然之間,王羨明這三個字被一個「他」代替了,其中有說不出的柔情蜜意,無限的期望。
他終於有了別人。
李平訝異,他還會愛別人。
「李平,」卓敏叫她,「你不怪我貪心吧。」
李平抬起頭,一時會不過意來。
「你想補償的是他,不是我,現在得益是我們兩個人,你不介意?」
卓敏倒先說了出來。
李平緩緩說:「他本來就是你的朋友。」
「李平,你一直這麼說,」卓敏興奮極了,「你一直看好我們倆。」
卓敏完全不計較當中發生過什麼事,她的態度再正確沒有,畢竟,任何事,只有始與終最最重要。
「我立刻替你們去辦這件事。」
「李平,謝謝你。」
「這是什麼話。」
李平溫和地握住卓敏的手。
「生活穩定之後,他就會想到結婚。」
「一定的。」李平給她信心。
「但是,這件事不要叫王羨明曉得可不可以?」
此時,卓敏一切要求都是自私的,完全不合情理,她渴望得著王羨明,不顧一切,違反本性,也要獨自霸佔他。
李平有點寬心,原來卓敏性格也有陰暗面,試練一到,原形畢露,既然人人如此,李平也就不必羞愧。
李平抬起頭來,這一剎那起,她覺得不再虧欠他們兩人,他們又再度可以平起平坐。
「可以嗎?」卓敏焦急地追問。
「當然可以,」李平靜靜的說:「你放心,我會托車行代辦這件事,王羨明一輩子都不會知道真相,這是你我之間的一個秘密。」
卓敏怔怔的看住李平,輪到她惶恐不安,「為什麼,為什麼對我們這樣好?」
李平輕輕說:「砥礪英語,美好前途。」
卓敏鬆弛下來,笑了,「你還記得。」
那是他們英語課程補習班的格言。
彷彿已是三百年前的事了。
高卓敏才喝一杯咖啡,就匆匆趕下山。
愛一個人愛到那種地步,實在是非常累的一件事,但是卓敏心甘情願,求仁得仁,又不能說她不快活,因愛故生怖,時時刻刻以別人的喜怒哀樂為她的生活要旨,也不是不痛苦的。
但,李平想,她終於得到了王羨明。
李平取出她那只史特拉底華利,輕輕擁抱在懷裡,什麼叫快樂?想什麼有什麼,是謂快樂,因為不能得到所有心頭渴望的東西,必須作出取捨,所以快樂永遠不能完全。
李平揚起頭,大聲笑起來。
滿以為王羨明會得愛她一輩子,像言情小說中形容那樣,老來潦倒,抱住酒瓶,喃喃念了她的名字,她也老了,但在他心中,她永遠是那個俏皮美麗的小李平……
才怪。
哪裡找這樣的癡人去。
倔強正直如高卓敏,一見利之所在,即時低頭。
李平輕輕說:「哎呀,都一樣啦。」
她走到露台,舉起琴,彈的是吉卜賽旋律,樂章悲愴而激動。
李平緩緩放下琴,轉身,看到夏彭年坐在安樂椅中。
他說:「越來越出色了。」
李平只是笑。
「這首曲子應該用關那利來彈。」
李平吸進一口氣。
「史特拉底始終纖弱一點,音線不如關那利圓潤。」
李平拚命搖頭,一直笑,「我有這只琴已經心滿意足,即使有更好的,也不作非份之想。」
夏彭年凝視她,「真的,李平,你這樣滿足現狀?」
李平無懼地看到他眼睛裡去,「是。」
第二天,李平就聯同律師去車行辦妥一切手續。
這是她首次獨立處理一件正經事,覺得非常驕傲。
大筆一揮,免首期,低利息,王羨明生活有了著落,七三後他便成為車主。
恐怕以後再也不會出現在草莓山道,黑暗中等待他過去的戀人。
深深的寂寞侵襲李平,心債已經償還。再無牽連。
像報紙上那種啟示:自該年該月該日起,李平離開王羨明及其家人,從此以後,一切華洋糾葛,皆與李平無關。
王家待她,實在不薄。
卓敏那裡,傳來斷斷續續好消息:「羨明心情比較落實」,「有時候開兩更車也不覺疲倦」、「他希望五年內可以還清債務」等等。
卓敏胖了。
連朱明智都知道李平有那麼一個朋友。
朱小姐很欣賞李平念舊的質素,她也有微時的老相識,相不來就是相處不來,不是酸溜溜諸多諷喻,就是幫幫忙需無窮,結果一一疏遠。
留一個步伐墮後的老朋友,不知要費多少時間心血,很多人會覺得划不來。
「聽你講,」朱明智說:「這位高卓敏好像很有出息,你知道公司等人用。」
李平想想,搖搖頭,「她在外頭做得不錯。」
那就真是君子之交了,朱明智點點頭。
她笑問:「一月份放假?」
李平一向對師傅坦白:「是的。」
朱明智在透露心聲,「李平,真羨慕你。」
李平睜大雙眼,不置信地指著朱小姐:「你,」又指自己的鼻子,「我?」
朱明智笑。
「不可思議。」李平低嚷。
「年輕、貌美、愛護你的男朋友,以及穩操勝券的事業。」
是嗎,連智慧的朱小姐都這樣看她?
李平即時恭維朱明智,「你也是呀,你更什麼都有。」
「是的,歲數在內,我快慶祝四十大壽了。」
朱明智說得這樣幽默,李平想笑又不敢笑。
她慨歎:「站在中年的山崗上,看出去的景色,同你眼見的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