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占姆士王子。
我?我只是馬寶琳小姐。
我靜靜吸著眼,忽然心如止水。
一切已經結束,完了,我想,完了。
南施將我的神情看在眼中,她輕輕問:「為什麼這麼難過?」
我不答,自覺整個人已經落形,再也不能滑稽說笑。
南施細細聲問:「你不是愛上了他吧?」
我聽見自己說:「一個洋人?不。」
「我想你情願單獨見他,」她按我的手,「我先走一步了。」
我起身送客,神情寂寥。
大姐離開以後,我倒了一杯威士忌加蘇打,坐下慢慢喝。
又少一個朋友。
而史提芬,史提芬在什麼地方?
七點半,門鈴響起來。守時正是他那個民族的特性。
我去開門,占姆士明朗而快樂,他說:「看,我穿了新衣服,如何?」在我面前轉一個圈,「他們說牌子叫喬治奧阿曼尼。如何?」
「很好看。」
他說:「你還沒換衣服?快點好不好?」他拉我的手。
我掙脫。「我有話跟你說,殿下。」
他僵住在那裡。
隔了很久很久,我們還靜默著。
終於他說:「應該沒有分別,我還是我。」
我溫和的問:「樓下有幾個保鏢?」
「三個。」
我點點頭,「他們知道你在這兒?」
「自然。」
「我豁出去了,」他說:「我得到兩個星期的假,我將住在這兒了。」
「胡說,」我平靜地告訴他:「請你不要給我找麻煩,你明早動身回去吧。」
「不,你沒有可能除去我,」他很溫和,「我不會走。」
我倆明明在爭吵,但兩個人的聲音都非常低,氣氛融洽。
我吁出一口氣,「占姆士太子,你總得為我設想。」
「我確有為你設想,有我一日就有你,我在這裡的投資至為龐大,我給你最大的方便,允諾你一切要求。」
「謝謝你。」
他雙手仍然習慣性反剪在背後。「可是我也得為自己設想。三十三年來,我生活在深宮中,來來去去,就是見這一群親友這一堆隨從,你說說看,日子過得多麼乏味,上一次浴間後面也跟著保鏢,我滿以為做人就是這樣,婚後就專門等父王退休,繼承王位。但因為一次意外,我認識了你,我滿以為你一眼就會認出我是誰,但是你沒有,你當我是一個普通的外國人。」
「你使我發覺普通人的生活竟這麼多采多姿,活潑可喜,」占姆士語氣開始激動,「原來平凡人有這麼大的樂趣,可以結識這麼可愛的女朋友。」
我背轉臉。
「我想留下來,與他們大吵一場,他們拗不過我,准我享受這十四天假期。」
「你始終要回去的。」我低聲說。
「人總會衰老死亡,公侯將相也不例外,可是遲總好過早。」
我不語。
「跟我出海。」他說。
「我想休息。」
「船上亦可休息。」他說:「馬寶琳,你不用推辭,我不是一個接受藉口的人,我的意志力自幼接受考驗試練,我不是一個普通的男人。」
他的雙眼閃閃生光,炯炯有神,我有點喜歡,又有點害怕,我明明已下決心不淌這個渾水,此刻有六神無主。
「我也得為自己設想,過一些快樂的日子,與你共渡,我很高興很快活,或者對你來說,生活牽涉到一個與眾不同的人,諸多不便,但是冥冥中注定我們會在一起。」
我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走。」他半命令地。
我跟自己說:他終於要回去的,不妨,他們不見得會殺了我。
我與他下樓。
我早該知道他是什麼人了。我在新聞片中至少見過他一次。
怎麼會沒想到,我茫茫然。
「你很沉默。」他說。
我看他一眼,「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仍是老好招風耳,別忘記,今早你對我說什麼,現在仍可說的。」
我哭喪著臉不響。
「家中廁所要不要刷一刷?」他微笑,「糊牆紙我也拿手,一切可以從頭開始慢慢學。」
我幾乎落下淚來,那時膽大包天,道現在才曉得害怕。
占姆士扶我上了船。
船夫將船緩緩駛出去。
天空是紫藍色的,風並不小,但吹上來很舒服,我靠在欄柵處,看城中燈色 。
占姆士溫和的問:「寶琳,你怎麼變得跟我未婚妻一樣,一句話都不說了。她與我將會共渡餘生,虛偽一點不打緊,我倆的時間可不長呢。」
我忍不住暴出一句:「誰稀罕!」
「我稀罕。」他做個鬼臉。
「你再稀罕也不會學你表兄,為了他愛的女人而放棄崇高的地位,九月份你還不是乖乖跟那個小肥婆去完婚。」
「小肥婆!」他吸進一口氣,「如果你沒救過我,我就控告你誹謗。」
我懊惱得很,哪裡還有心思跟他胡調。
他開了香檳,向我舉杯,「天祐吾國。」
我一飲而盡。
天上出現了第一顆星。
他說:「以後的日子裡,即使活到八十歲,我會記得南中國海紫色的夏夜,一個蜜色皮膚的女郎與我曾經有過好時光。」
我慢慢吃著魚子醬。
或者我應當自然一點,免得被他以為小家子女人果真就是小家子女人。
香噴噴的酒使我定下神來。
將來寫回憶錄的時候,提到這一個王太子,恐怕是沒有人相信我的吧。
「通常週末,你做些什麼?」占姆士問。
「坐船、搓麻將、探訪親友、約會男朋友、去派對。」我閒閒的說:「一般女子的嗜好消遣。」
「除了史提芬外,有沒有其他男友?」
「有,」我坦白,「許許多多,否則日子怎麼過?我是個很受歡迎的女人。」
我坦白,「在週末,陽光普照的時候,香港起碼過半數以上的男伴都會樂意約會我,但逢陰天雨天,他們全躲了起來。」
他點點頭。「史提芬呢,他對你可好點?」
「他老說:『省點總夠過。』那自然,一家八口擠一擠躺一張床上,也就這麼過了。我不敢說他不對,他敢向我求婚,也就因為他信仰他自己。但他不會照顧她,他當妻子是夥伴,共同經營一盤生意,無需呵護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