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一段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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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頁

 

  「如果她是你女朋友,為什麼週末坐在宿舍看小說?」他問。

  我乾笑,「有什麼奇?我才見了她來,她要做功課。所以我就一個人回來了。」

  「幸運的人。」他咕咕噥噥,「喂,宋,幾時有這麼標緻的女孩子,介紹給我啦!」

  「你的女同胞們有什麼不好?」我問。

  「她們髒。」他簡單的說,「中國女孩子乾淨。」

  我笑,「你剛剛見到個乾淨的,就那麼高興!中國人是極端,髒起來,比誰都髒。」

  他很嚮往,「你放心,我會尊重她們。」

  「尊重?你們最尊重女人的方式是把女人弄上床去、三兩下手勢,你以為我不知道?」

  「最近我也明白了。」洋小子說,「有很多女人,不只是跟她們睡覺那麼簡單的。」

  「你還娶她們不成?你娶得起?沒有前途的事。除非真有誠意,否則做來幹什麼?」我教訓他道,「你們英國人就是這樣糊塗。」

  他剛想辯解,有人敲門,我當又是同學,便隨口答:「進來。」

  人是進來了,卻是四姊,我們兩個男孩子,一中一西,都衣冠不整,呆在床上。我搶過了件T恤套上,發覺反了,又脫下來,再穿上,這次前後調轉了。

  四姊說:「不要緊不要緊。」她微笑。

  我奇問:「你怎麼進來的?門房沒見到你?」

  「門房開小差去了。」四姊笑,「沒見到他。我自己來了,對不起。」她站著。

  我對洋同學說:「喂,你移一移尊屁股好不好?小姐沒地方坐呢。」

  洋同學見了四姊,更不肯走了,說:「我去做咖啡。」他雖然走了,表示一會兒還是要來的。

  四姊穿著襯衫毛衣長褲,一件皮大衣,頭髮有點亂。

  她笑說:「怎麼一回事呢?小燕在我那裡狂哭。」

  「是嗎?哭?」我呆呆的。

  她哭?女人也太沒有出息了,早知如此,不如纏了腳早早嫁人,也一樣是哭。父母花盡心血,養到她這種地步,她卻還是哭。

  「有什麼好哭的?」我說。

  「你也別太過分,對女孩子要溫柔一點。」四姊說。

  「我不懂。」我說。

  「你這個孩子,」她坐在我身邊。

  我把下巴枕在手臂上,「你怎麼有空來?你的朋友呢?」

  「他忙他的呢。」四姊說道,「他女兒訂婚了。」

  「我聽小燕說的。」

  「我想叫你與小燕代表我去,你們怎麼又不答應?」

  「為什麼一直把我與小燕扯在一起?」我生氣了,「我要找女朋友,我自己會找,我又不啞不癡!」

  四姊一呆。隨即笑了,「我的天,脾氣還沒發完,我不該這時候碰了上來,家明,你是怎麼一回事兒?這麼煩躁?」

  我不響。

  洋同學把咖啡餅乾端了進來,我還是不響。

  倒是四姊,那涵養真正好,反而與他一句句的說起話來。忽然我很害怕她會站起來跑掉,所以才開始說話。

  「我們六月初考。」同學說。

  「也快了,開始溫習沒有?」四姊問。

  「宋早就溫習了,沒有間斷的,但是自醫院出來後,他精神與身體都不大好。」

  「這不能怪他。」四姊看我一眼。

  「你是他姊姊?」同學問。

  「不,我們是朋友。」四姊微笑。

  「哦。」同學艷慕的看我一眼,知趣的走了。

  四姊到這個時候才說:「我也該走了,回去看看小燕怎麼了。」

  我跳起來,「不不,請你再坐一會兒、剛才是我不好。」

  「你也沒有什麼不好。」她又坐了下來。「年紀輕的人,情緒當然有點不穩定,我是多管閒事了。」

  她這麼淡,我就心冷,由此可知我在她心目中,根本與其它人沒有兩樣。

  「你六月大考了,情緒要平靜一點才好。」她說。

  我看著她,她的臉有點蒼白,她自己也是滿腹心事,可是她沒有說什麼,倒為別人的閒事忙著.我看著她,可是我不敢說我愛她,話說出來之後,我就變得一文不值了,我就犯了小燕一樣的錯誤了。

  我問:「……你冷嗎?」

  她微笑,「不冷。」

  我想她也是明白人。她是明白的。

  我問道:「訂婚禮是幾時?我來。要帶禮物嗎?」

  她笑說:「下星期三,缽蘭酒店,七點到十二點,我寄帖子給你好了,禮物,帶不帶隨你,事後也認不清楚誰送了什麼。」

  「你不去?」我問。

  「我不方便去。」她坦白的告我。

  「你幹什麼?」我多麼想與她在一起。

  「家裡要做的事很多。」她說。

  我送了她下樓,我看她上了車。

  「四姊。」我叫她。

  「什麼事?」她的聲音很低很溫柔。

  「我想握一握你的手。」我說。

  她把手自車窗裡伸出來,我握住她的手一分鐘,我說:「再見。」

  她把車子開走了。

  她來過之後,我更像炸開來一樣。我把頭按在枕頭下面,我真的悶壞了。我不能拖到六月了,惟一活下去的法子是回家,不然就會像鄰房那個同學一樣了。我一個週末看著閒書,睡著覺,沒有做任何功課。

  星期一早晨,我約見了校長。

  他表示很瞭解。可是他半說笑的解釋,「每個學生都有這種考試恐懼,可是你不該有。你是名列前茅的。」

  校長說:「如果你放棄了考試,拿不到學位,豈不是太可惜了?你盡量放鬆一下,即使放棄溫習也不要緊,可是到時在試場出現一下,盡你的力,我介紹你去看醫生。」

  我聳聳肩,「其實我想聽的就是這番話,你想我這樣回了家,家人還會理睬我嗎?這幾年關係我的一生,而這兩個月,簡直太重要了。」

  「我明白,」校長說,「你們對教育的看法與我們不一樣。」

  「什麼教育,我們看到的,不是教育,而是文憑。」我苦笑,「我想我還是到醫生處去取鎮靜劑吧。」

  校長說:「……據說你身體不好……別太緊張了,可以解決的事,想法子解決,不可以解決的事,不要想太多,學學我們,我們的國家在陸沉,我們可不擔心。」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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