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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頁

 

  程真當夜便去陪他。

  看護輕輕說:「你們這班同事情深意長,真正難得,其實,你可以回去休息,他已沒有知覺。」

  程真疲倦地慘笑,「不一定,也許他的靈魂已升上屋頂,正在俯視他自己的軀殼。」

  看護沒好氣,搖搖頭走開。

  又過一夜,趙百川才離開這個世界。

  程真黯然與劉群話別。

  她只能說「盡快把趙小川送過來讀書」。

  然後背著行李上飛機,不知恁地,那時十分希望有人送她一程,可是人生往往想什麼沒什麼,不如意事常八九,她重重打賞為她服務好幾天的司機,一人登上飛機。

  不知恁地,一闔上眼就看到趙太太愁苦的面孔,她只得喚人取酒來。

  到站幾乎酩酊,被服務生喚醒才懂得下飛機。

  程真隨著一眾走進海關,那是一條長而窄鋪地毯的走廓,走著走著,程真忽爾問自己:「我幹嗎在這裡?我明明是中國人。」幾乎想打回頭,就在那個時刻,有人高聲叫她:「程真,是程真嗎?」

  停睛一看,是泛亞通訊社一位朋友。

  只得交談幾句,不自覺來到關員面前,順利過關。

  一出門就看見董昕。

  程真沒想到他會親自來接,暗暗留意他有否對不修邊幅的她露出厭惡神情。

  他沒有,他臉色凝重,似有心事。

  「程真,我有話說。」

  「請說。」

  「回家坐好才說。」

  程真用手撐著頭,「那麼重要的事?改天說行不行,今日我實在累。」

  「已經拖太久了,非今天講不可。」

  程真頻頻打呵欠。

  二人一言不發到了家。

  開了門,程真嘀咕:「程功沒來替我澆花。」

  董昕卻說:「你坐下。」

  程真抬起頭,「你有話請說吧,別賣關子了。」

  董昕清清喉嚨,「你講得對,程真,我另外有了人。」

  程真耳畔「嗡」地一聲。

  這麼快。

  這是一個講效率的世界,董則師自然不甘後人。

  終於不得不分手了,從此以後,他的世界再也不容她踏足,奇怪,她不是已經對他的天地一點興趣都沒有了嗎,為什麼由他宣佈出來,統共不是味道?

  原來,做不做客人,吃不吃這頓飯純屬等閒,可是,由主人說「你不必來,沒請你」,感覺又自不同。

  這一剎那,程真但覺多年時間心血泡了湯,不禁氣餒,臉色變得煞白。

  董昕全神貫注留意程真神情,見她臉色大變,可是不發一言,沉得住氣,倒也佩服。

  程真平時獨來獨往,自作主張,並非傳統賢妻,不過遇到要緊關頭,時窮節乃現,她非常沉著大方,董昕總算享受到她的優點。

  半晌,程真說:「每個人都有權追求快樂。」

  董昕清清喉嚨,「謝謝你。」

  「祝你幸運。」

  「你也是,程真。」

  「幾時把文件準備好,我去簽名。」

  「我名下所有財產,依法你佔一半。」

  「你十分慷慨。」

  「應該的,耽擱了你這些歲月。」

  程真靠著落地長窗,默默不語,董昕算是有良知的人,知道女性的時間經不起耽擱。

  他試探地問:「仍然是朋友?」

  程真看著他,淡淡答:「可以做朋友,何必離婚?」

  她站起來,預備送客。

  「慢著,」董昕說,「你不問她是誰?」

  程真老實不客氣地回答:「坦白說,我才不理會那麼多。」

  「可是這次你必須知道。」

  程真光火了,「我已說過我不想知道!」

  「程真,她是程功。」

  程真呆住,一臉問號。

  董昕知道她想再聽一遍,「她是程功。」

  程真聽見了,第一個反應是「糟糕,事情太壞了,怎麼可能一時間失去董昕與程功」,然後立刻想到她身邊最親近的兩個人出賣了她,悲哀之意油然而生,令她雙手發顫。

  不過她是一個出來做事的人,平時已經練得刀槍不入,越遇大事,越是不動色聲,無論如何,不可讓敵人知道練門所在,也不可露出傷重楚痛的樣子,免得敵人窮追猛打。

  故此董昕那時看到的,只是程真一張沒有表情的面孔。

  那董昕原本紮好馬步前來應戰,看到程真沒有發招的意思,反而有點慌。

  他嘗試解釋:「這件事發生沒多久,我已爭取第一時間向你說個明白,免你受到更大傷害。」

  程真不發一言。

  董昕一想,不對,剛才的話說錯了,怕程真惱怒,故另外再添幾句:「我很內疚,所以親自向你交待,願意作出補償。」

  程真這時斟了一杯白蘭地,坐下來慢慢喝。

  她像是被人在面孔上打了一錘,五孔流血,金星亂冒,可是她知道她不能倒下來,她要努力做完這場戲,她想說幾句得體的台詞,可是在腦海中翻箱倒櫃,都找不到適用的劇本。

  她,程真,也會遇到詞窮的時刻,由此可見董昕有多厲害。

  「程功在我們家裡生活近十年,她對你始終尊重,我向她解釋,在她介入之前,我同你的感情已經死亡。」

  這番話,董昕在過去數日中,大概已經練了三千次,如今說來,自然有金石之聲。

  程真靠在安樂椅上,不能動彈,她怕一動就倒在地上,她不能叫對方看到傷口,也不能叫他看到血。

  過了很久,她才開口:「我都明白了,你回去吧。」

  「程真——」

  「文件準備好了,我會來簽字。」

  董昕感動了,「程真,我小覷了你,我以為像你那樣的脾氣,一定會叫我難堪,下不了台,千方百計拖得我們筋疲力盡,可見我是小人之心。」

  程真別轉面孔。

  「程真,君子成人之美,我餘生感激你。」

  他站起來,開門,離去。

  董昕走了很久,程真才緩緩走過去鎖上大門,雙腿發軟,坐倒在地。

  她幾乎要爬回睡房去。

  想到程功初到她家,她陪這小孩去買衣服,程功連內衣褲都沒有,從頭到腳要重新置,看得出好幾天沒洗過澡,還得帶她去剪頭髮,皮膚與腸胃都有病,直看了一年醫生,臉色這才慢慢紅潤,可是功課一直追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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