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羚一個月約做廿多三十個封面,需以不同風格處理,以免重複,也十分勞心,有時為了一個設計整夜不寐。
她不知道自己已經走紅直至工作來不及做,只得漲價,而出版社爽快答應。
卓羚不是留學生,只在本地學院設計系讀過文憑,因此並無機會培養崇高理想,賣弄志氣,她始終認為有工作要趕是天底下最大幸福。
因這樣隨和,大家都願意聯絡她。
一個早上就接了五張訂單。
她問候出版社負責人,「生意可好?」
「托賴,算是欣欣向榮,名作家像聶端杏的書一個月可售出一萬冊以上。」
「那多好,與有榮焉。」
「經濟向上,許多家庭主婦拿著十兩黃金買進賣出已賺得零用。」
卓羚笑,「真有此事?」
「是,故此我對堅持不做炒賣的人有種特別尊敬。」
「那麼,我一定在內。」
這時,卓羚聽到輕輕敲門聲,她放下電話。
門外是余心一,她戴著墨鏡,神情略見憔悴。
「咦,星期六不用上學,新制度已經實施?」
「今日告假。」
「是否昨夜沒睡好?」卓羚歎氣,「一樓又吵架,被我探頭出去大聲斥責。」
余心一不出聲。
「總得勸勸這對歡喜冤家才是。」
余心一忽然說:「是我。」
卓羚一時尚未醒悟,「什麼?」
余心一摘下太陽眼鏡,「昨夜是我與男友吵架。」
卓羚愕然轉過頭來,看到心一左眼腫如核桃,眼白充血染紅,狀甚恐怖。
「對不起,我們真不爭氣。」
卓羚憤怒:「他打你?」
「不是故意的。」
卓羚冷笑:「呵,是誤殺不是謀殺,官司上確有分別。」
心一不語,她架回眼鏡。
「看過醫生沒有?」
「剛自醫務所回來,只需休養數天。」
卓羚譏諷說:「看見你們那樣子,誰還敢結交男朋友。」
心一窩到沙發裡,用墊子壓住面孔。
「他人呢?」
「與家人到歐洲度假去了。」
「很快回來,給你看在名勝區拍攝嘻嘻哈哈的全家福。」
心一不語。
「虧你還為人師表。」
心一歎息:「你自己爭氣不就得了,何必雪上加霜,落井下石,把我罵得狗血淋頭。」
卓羚說:「我決定請房東在大門加一道鐵閘,閒人免進。」
心一忽然說:「我好像聞到白果粥香味。」
卓羚搶白:「你才吃白果,銀杏你可知道?」
心一吃飽了,似渾忘愁苦,沉沉睡去。
卓羚替她蓋上毛氈,自顧自工作。
稍後她留下一張便條,告訴心一她到出版社交稿。
回來時發覺門口又有陌生人張望。
那是一個中年頭髮斑白的男子,穿著整齊,單看背影卻覺風度翩翩,卓羚不禁心底喝采,咦,不是與家人去了歐洲,怎麼又回心轉意?
聽見腳步聲,那中年人轉過頭來,啊,怪不得余心一會與他糾纏不已,真是一表人才。
卓羚冷冷看著他,「你來了。」
那中年人揚起一角眉毛,笑道:「我們不認識。」
卓羚自我介紹:「我是心一的房東。」
「失敬失敬,我叫馬逸迅。」
這名字好熟,在何處聽過。
卓羚點頭,「你打算怎樣向心一道歉?」
誰知那人莫名其妙,「誰是心一,誰要道歉?」
卓羚愕然,立刻知道點錯相認錯人。
她實時調整面部表情,「對不起,你找誰?」
中年男子有點欷歔,對年輕的二房東說:「我要找的人一早已經搬走。」
「呵!」卓羚明白了,「你有一個朋友,從前住在這裡?」
那位馬先生笑:「正是。」
「她叫什麼名字?」
「你怎知道是一個她?」
卓羚笑不可仰,「若是一位老先生,或者老太,你不會誠心誠意重遊故地吧。」
他略為?腆,「你說得對。」
「老房子住過許多人,我並不認識前任租客。」
「聽你說,此刻她是業主。」
卓羚衝口而出,「車安真?」
「你知道她?」
「車安真鼎鼎大名,是我們這一代女性的偶像。」
他微笑,「魯莽的小安真,偶像?」接著,他的鼻子發紅。
卓羚忍不住說:「請上樓來喝杯茶。」
「我可是陌生人。」「我想聽故事。」
他說:「我則想看看回憶中故友舊居今日有什麼不同。」他跟她到三樓。門一打開,卓羚發覺心一已經走了。那位馬先生卻覺得撲鼻而來是一股甜香,到底是香閨,稍後,才發覺是茉莉花的緣故。
「請坐。」
馬逸迅打量四周,心靈受到極大激盪,就在這長窗前,他與她喁喁細語,也曾談到將來。
晃眼間歲月流逝。他忽然轉過頭來問年輕的卓羚:「時間,都到什麼地方去了?」卓羚見他一臉茫然,不禁惻然。她想起來,走到茶几前,取起一本剛出版的建築文摘,翻到某頁。「找到了。」
特刊介紹名建築師馬逸迅為意大利男高音杜明多在特斯肯尼建造的別墅……卓羚給他看那篇報道,「揚威海外,名成利就,還要怎麼樣。」
馬逸迅意外,「你是我小師妹?」
卓羚笑,「不、不,我設計封面。」
原來如此。
「去找她,」卓羚忽然鼓勵他,「她仍然獨身,你配得起她。」
馬逸迅笑了,「你知其一不知其二。」
「你已有家庭?」
「我與前妻已經分開。」
「她是外國人?」
「她是美籍華人,我們有兩個不諳中文的孩子。」
卓羚問:「你多久沒見車安真?」
「十多年了。」她感喟。
「都會中每個人都聽過車安真,你不難找到她。」
馬逸迅不語。呵,他不想見她,他想保留腦海中她那天真鹵莽的形象到永遠。
卓羚覺得蕩氣迴腸。
「你愛她?」她冒昧地問。
他點點頭,「以後才發覺,她佔據了我的心。」
「少年時的記憶往往最美好。」
他微微笑,「一代又一代的女子在都會成長,愈來愈聰明伶俐,果斷獨立。」
這不是轉一個彎稱讚卓羚嗎?真令人高興,她對馬逸迅異常好感,她關心他的事,「你應去見車安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