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春池面色煞白,猶有餘悸。
對若非說什麼好?惟有隻字不提。
張仲民體貼地一言不發。
她若要告訴他,自然會和盤托出,假使不講,他得尊重她私隱。
黑暗中他不知那比他高大的男子是誰,不過看樣子不會與可愛的春池有瓜葛,她看見那人像見鬼一般,到現在還魂不附體。
終於,他聽見春池歎一口氣。
「想不想喝杯咖啡?」
「請到舍下小坐。」
張仲民一句「求之不得」到了喉頭又吞下肚子。
春池想得到第二個意見,便問:「老房子是否十分破爛?」
誰知張仲民回答:「舊是舊一點,可是多有味道,像巴黎拉丁區的公寓。」
又一次意外,「你在巴黎住過?」
「公司想打開歐洲生意。」
「你諳法語?」
他立刻說了幾句,呀,人不可以貌相,春池聽懂了春天、許多、小心……等字。
「說什麼?」春池好奇。
「春季會有花粉熱,小心處理,許多防敏感藥物會產生副作用。」
春池笑得彎腰。
仲民無奈,「我只會那麼兩句實用語。」
春池安慰他,「已經足夠唬人。」
她準備點心招待客人。
在廚房裡,無限感慨,誰會想到一個容易臉紅,曾經叫她媽媽的年輕人會那樣涼薄地處理感情。
而張仲民外形平實,卻能時時叫她笑個不已。
外表真不可信。
怎麼樣叫小女孩當心?狼是狼,披著羊皮的也是狼,終身只能與狼共舞,只能在狼群中苟延殘喘……春池歇斯底里地笑了。
張仲民進來取咖啡喝。
春池開口,「剛才停車場那個人,你也認得。」
「啊?」
「他是吳乙新。」
原來是他,「他騷擾你?」仲民關心。
「不不,他另外有女朋友。」
那麼,仲民想,春池你為何臉色發青。
春池問:「他與你可算熟稔?」
「我性格比較務實,在年輕人中不受歡迎,與他只是普通朋友。」
這時,有人敲門,門外是若非,她神情並無異樣,可是一雙眼睛非常空洞。
她輕輕說:「啊!你有客人。」
春池約莫知道發生了什麼,「我過一刻來找你。」
若非退後一步,像一個影子,隱沒在黑暗裡。
春池轉頭,仲民已經取過外套。
「明天來幫你搬家。」
「先謝謝你。」
送走客人,春池匆匆去找若非,但是她已經外出。春池再找到珍吧,亦不見人,只得回家休息。
一整晚驚醒,像是聽見若非在哭,側耳,發覺只是風聲。
一清早她去敲門,若非惺忪地出現。
「幾點鐘?我才瞌眼。」
「昨晚找我什麼事?」
「沒要緊事,聊天。」
春池凝視她,若非改變了傾訴的主意。
「你這一兩天搬?」
「是。」春池放下新地址。
「我也差不多這幾天走。」
春池衝口而出,「走到什麼地方?」
第九章
若非若無其事,「咦,不是已經告訴過你我會跟吳乙新走。」
春池無話可說,站起來,「我趕上班。」
她不願透露真相,春池不敢逼她面對事實。
下午春池心情略好。
新宿舍明亮寬敞,最重要的是,牆壁髹淡黃,靜寂無聲。
仲民笑說:「只得兩件行李的年輕女子的確少有。」
「我不懂生活情趣。」
仲民不知多高興,「是嗎,正好與我一樣。」
現成簡單傢俱,一切齊備,春池鬆一口氣,立刻向母親報告。
「媽媽,你若來本市,可住在我處。」
連太太幾乎落下眼淚,「呵,囡囡會照顧我了。」
但凡要求愈低的愈是好父母。
春池躺在沙發上,躊躇滿志了五分鐘,清醒了,跳起來,「我得回醫院工作。」
下班後到經紀處辦妥退租手續。
那中年人感慨說:「老房子說要拆卸足足三十年,終於期限到了。」
春池笑笑。
「老房子經歷都會興衰,人間悲歡離合,它若會寫字,可寫一本小說。」
春池覺得這個經紀十分有趣。
「你的芳鄰也將相繼搬出,李先生好像移民去澳洲,林小姐要結婚。」
春池說:「我還有點事,告辭了。」
深夜,她在辦公室接到電話,「春池,我今晚回紐約。」是吳乙新來道別。
春池忍無可忍,輕輕問:「你肯定不是要結婚?」
乙新笑,「在未來十年內,我不考慮結婚。」
春池歎口氣,「再見。」
「我會想念你。」
春池緩緩放下電話。
仲民來接她下班,不知不覺,他們的關係又有進步。
「下次同伯母通話,請記得提起我。」
「應該應該。」
春池心中牽記若非。
那夜她在新居休息,一夜到天明,完全沒有醒過,只覺安全舒適。
一早,張醫生到她辦公室來,「我爸媽想請你吃飯。」
「哎唷,還未到時候。」
「你不想令老人家失望吧?」
「還有什麼人?」
「仲民是最小弟弟,除此之外,我們還有三個姊姊,兩個哥哥,大家庭,加上各人配偶子女,一共廿二人。」
嘩,驚人。
「有沒有嚇怕了你?」
「我會先壓驚再來,他們都像你與仲民那般易相處嗎?」
「隨和熱情得多了。」
春池略為放心。
張醫生並沒有誇張。
張家上下老小均熱情好客,親切直爽,叫春池非常歡喜,幾個侄子尤其可愛,春池一下子便與他們玩成一片,她特別喜歡一個叫子全的五歲近視小女孩。
張子全講得一口好國語,會得朗誦李白詩篇,叫春池驚為天人。
張家相當富裕,家有廚子,菜式清淡可口,春池貪婪地想,為這一頭現成溫暖的家就該對張仲民另眼相看,她走運了。
「每星期我們都聚會一次,春池,歡迎你加入。」
「我一定來!」
「下星期做蟹肉小籠包你嘗。」
饞嘴的春池感動得鼻子發紅。
散會後仲民送春池返宿舍。
春池說:「擁有那樣的父母兄弟姊妹真是福氣。」
「我也知道。」
春池心想,有人連生母是誰都不知道,唉。
「家母只生我一個,幼時無伴,所以我有自言自語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