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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說:「去去去,到文華去吃,別在家打雞罵狗的。」

  「你什麼不做早餐給我吃。」他質問我。

  「我?」我指指自己的鼻子,「我做早餐?」我笑,「算了吧,陳小山,取過外套出去吧,難得在家耽過二十小時,亂找碴兒,出了門就太平了。」我打個呵欠。

  他凝視我,我也只好看著他。晨曦下兩夫妻成為朦朧的陌生人。

  過半晌他說:「今夜我會早些回來吃飯。」

  我真鬆一口氣,看著他出門。

  也許我們兩個人都太文明了,連架都吵不起來。

  我躺在床上看報紙,喝牛奶茶。

  也許我們兩個人都自私,結了婚而不願放棄以前的生活方式。

  也許人與人之間根本不可能有真正的瞭解,也許小山已經被寵壞,幾百個原因加在一起,冰凍好幾年,漸漸相敬如冰。

  他開始外出尋找他的溫暖。

  我不是不知道他外頭有人,一個接一個。

  不過小山都—一否認,他做得這麼好,歷年來就差沒把女人往家裡帶,正式介紹給我以姐妹相稱,但我在明裡,始終抓不到他的壞跡。

  他仍然回來睡覺,重要的日子仍然回來吃飯。那些女人的電話從不接到家裡來,傳說是傳說,謠言歸謠言,陳小山與林無邁仍然是一對標準夫妻。

  人與人的關係可以進行到這種虛偽的地步,是我始料所不及的。

  經過一段痛苦的適應期,想要離婚,那時是小山不肯與我起正面衝突,像巷戰,我攻得密一點,他便退一步,我鬆懈下來,他又勤奮地摸雞偷狗,天下哪有千年防賊的人,我累得不得了。

  女傭好脾氣地蹲下收拾殘局,我默默的坐在寬闊的客廳,一切已成定局,沒有什麼好想的。我並沒有陷入沉思。

  一排長窗的布簾緩緩拂動,這個家早已不是一個家。

  我歎一口氣,回到房間去披衣服,一到假期,根本不想穿工作時穿的那幾套衣服,我換上了毛衣長褲。

  剛想打電話給無憂,門鈴響起,她已經出現。

  我笑著迎上去,「你倒是乾脆。」

  「我一向的作風就是如此。陳小山呢?」

  「出去了。」我攤攤手。

  「到寶島歌後那裡繼續睡眠?」無憂問。

  我白她一眼,「在我面前說這種話不要緊,在他跟前就不必,何必叫他下不了台」。

  「你還幫著他?他這種人,隨身帶著台階與梯子,還不是自己咚咚咚的下了台。」無憂笑。

  「那麼你也得給我下台的機會。」

  無憂睜大眼睛,瞪著我半晌,終於低下頭。

  過了很久,她說:「對不起。」

  「我是很計較的,」我說:「別再拿我的婚姻來開玩笑,我知道我自己的事,你別再插手。」

  無憂說:「真沒想到結果是你與我攤牌。」

  我笑:「枉作小人?」

  「不不,我不是小人。」無憂說:「我衷心認為你不是一個快樂的人,我想幫助你」。

  「要幫助別人成為一個快樂的人?無憂,你自己無憂也罷了,何必還擔著這麼偉大的志願?況且你也看得出,十五年我們都過了,也不勞別人擔心。」

  「那你為什麼堅持要工作?為什麼不生孩子?」無憂把頭伸過來。

  我擰一擰她的鼻子,「我不是秘書小姐,說退休就可以退休。一個女產科醫生坐家裡,對社會對自己都是浪費,我要是重視事業,早就出來開診所撈一筆,可是今天還替公家做事,並不算太過吧。」

  「孩子呢?」她還是不想罷休。

  「別多問,」我笑,「你還要不要買狼毫筆?」

  「要,」她精神來了,搓著雙手,「我們到摩羅街去。」

  「發神經,買什麼都上摩羅街?待我與筆莊聯絡,叫他們送上來挑選。」

  「嘩,你你真夠面子,噯,問他們有沒有舊大扇子,送幾把上來我們看。」

  「人家巴巴上門來,你不買可不行。」

  「買就買。」

  「花你一季的置裝費,值得嗎?」我問。

  她吐吐舌頭,真還像個小孩子一樣,一般的雀斑,在她面孔上似頑童,到了我雙頰,就似壽斑,無憂真的得天獨厚。

  電話鈴響,我去聽。

  「無邁?」

  「是。」

  「放假要不要出來?」

  「我妹妹在這裡,我要陪她,不然也不必放假。」

  「我一會來看你。」

  「這樣吧,我再同你聯絡。」

  「何必這般拘謹?無憂又不是沒見過我。」

  我遲疑著。

  「我一會兒來。」已經掛上電話。

  無憂立刻間:「是季康?」

  我一怔,「你怎麼知道?」

  「還有誰呢?你總共也不過這樣一個朋友。」

  我的面孔立刻紅起來。「我們之間是純潔的。」

  無憂睜大眼睛說:「無邁,你仍然生活在十八世紀裡,十九世紀的王熙鳳還可以勾搭小叔子,你真太不像話。」

  我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替無憂聯絡幾間筆莊,順便自己也添些筆墨紙硯。

  無憂說:「季康是個男子漢。」

  「不過數面之緣,你怎麼知道?」

  「女人對這種事感覺特別靈敏,看得出他是真正關心你。」無憂專注地說。

  「介紹給你如何?」我試探著問。

  無憂笑說:「瞎子也嗅得出他只對你有興趣。」

  「大家是同事而已,」我連忙分辨,「你說到什麼地方去了?」

  「無邁,我真看不出你做人有什麼樂趣,老姐妹間說話還這樣當心。」無憂不以為然。

  女傭擺出中式早餐,我同她說:「來吧來吧。」

  她抬起筷子,「台灣女人有什麼好?」她忽然問。

  「關你我什麼事?」我微笑地說:「來試試這上海油條。」

  無憂唏裡呼嚕的喝粥。

  門鈴響,我放下碗去開門,季康進來,「無憂,好久不見。」

  無憂轉頭,「你當心點,老季,我姐夫前腳出去,你後腳進來。」

  我非帶尷尬,「季康,你別理這個人。」

  「她是外國作風。」季康微笑。

  「你聽她的呢,哪一國都沒這種作風,叫她唬鄉巴佬去,我們可都還是在外國過過一陣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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