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不上來,怔住。
司徒代我答:「錢。」
「是呀,我何嘗沒錢,她要錢,給她錢即可。無邁,我知道這件事上你花了心思,不過現在你可以功成身退了。」
我轉身看牢司徒,氣得說不出話來。
司徒無奈的把手放在我肩膀上。
「無邁,」老先生對我說:「我與媽媽不會忘記你的好處,我們自然懂得報酬你。」
「不……」我微弱地說:「不是錢,」我看一眼司徒,「司徒,你應該知道,不是錢。」
在這時候,銀女已衝下樓來,走到我面前,大聲責問我,「這是什麼意思?你們是串通的?」
我看著她,無顏以對。
「你騙我!」銀女高聲說:「你騙我說他們是你的父母。」
司徒搶著說:「他們是陳小山的父母。」
「你騙我生下孩子好賣給他們?」銀女戟指而問。
我顫聲說:「銀女——」
「我不會受你擺佈,」她尖聲道:「還有你們,」她指著陳氏兩老,「錢,我自己找得到,不要以為了不起。」
「銀女——」我叫住她。
「我以為你真的關心我,真的為我好,想幫我的忙,」她瞪大眼睛,「誰知道這世界上根本沒有好人。」
她掩住面孔。
陳氏兩老呆住,想不到會有這個變化。
我去拉銀女的手,她忽然發狂地甩開我,順勢將我一推,向大門奔去。
司徒大叫:「攔住她!」但是她已經拉開門,對著大雨,就衝出去。
我連忙跟著追出,司徒緊緊的盯我身後,大雨傾盆,我倆一下子變落湯雞,卻已經失去銀女影蹤。
我恨得頓足。
司徒把我拉進屋簷下。
我疲乏到極點,「我已盡了我的力。」
「我們知道。」司徒拍拍我肩膀。
這時候陳氏兩老由傭人打著傘也出來,大聲呼嚷:「人呢,人呢,走到什麼地方去了?」到處亂鑽。
司徒說:「活該」「請送我回家。」我要求。
「好。」
車子駛出去,還聽見陳氏兩老在那裡大呼小叫地尋人。
我在車中打冷戰。
司徒脫下外套遮住我。
「謝謝。」我擔心銀女,她跑到什麼地方去了?大雨,夜深。
「你放心吧。」司徒曉得我在想什麼。
「總得把她找出來。」我懊惱得出血,「這兩老,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留著銀女做什麼?真的用來要脅他們?現在好了,一拍兩散。」
「他們以為有錢即可,」司徒說,「而實在也怪不得他們那麼想。」
「有錢即行?那麼擲出所有金錢,把小山叫回來吧。」我心灰意冷。
司徒沉默一下,然後說:「誰會想到,銀女與你之間,會有感情。」
「怎麼?」我冷笑,「她不配有感情,還是我不配有感情?」
「而是沒有想到。」
「咦,你把車子駛到什麼地方?」
「怕你淋雨著涼,先到舍下換下濕衣再說。」
「不,送我往碼頭,銀女也許會找我。」
「無邁——」
「司徒,」我說:「你說得對,我們之間,在這兩個月中,產生了感情。」
他無奈,把我送到碼頭,陪我上船。
回到家,朱媽來開門,便覺蹊蹺:「銀女呢?」
我同司徒說:「明早通知老李,叫他尋人。」
司徒對朱媽說:「好好照顧她。」
這時候衣濕已被我們的身體烤乾一半,剝下來穿上毛巾衣,打數個噴嚏,已開始頭痛。
朱媽給我遞過來一杯牛奶,「走脫了?」她問。
我點點頭。
朱媽說:「命中無時莫強求,注定沒陳家的份,太太你也不必太難過。」
可是銀女呢?她又回到什麼地方去?這等於趕她回老巢,抑或是更壞的地方?
我心如刀割,救她救得不徹底,更加害了她。
我歎口氣。
我整夜坐在電話旁等消息。
天亮的時候,陳老太打電話來,拔直喉嚨問:「她回來沒有?她回來——」我厭惡地放下話筒。
小山過身的時候,我還以為她會萎靡至死,人的生命力真強壯至可厭的程度,我實在是錯了,脆弱的只是我自己。
銀女一點消息都沒有。
老李乘第一班船進來,他一見我便搖手,表示什麼都明白,不用多說。
他告訴我,「我已布下天羅地網,沒有人敢收留她,她非現形不可,你別把這事看得太嚴重,她一定會出來。」
「別逼得她太厲害,她非常倔強。」
「知道。」老李說。
我轉過頭去。
「你面色好差。」他忽然探手過來擱我額上。
我想避,並沒有避過去。
「我的天,朱媽,拿探熱針來。」
這時候我才發覺整個人頭像在燃燒。
「恭喜你,無邁,」老李說:「小病是福。」
我被他逗得笑出來。
過一陣我說:「老李,有你在身邊,心安許多。」
朱媽幫我探熱:「不得了,一百多度,我叫大夫。」
我笑,「我自己就是大夫,把藥箱給我拿來,服些藥下午就好。」
朱媽也只好笑。
老李圍顧四周,「走了銀女,整間屋子清爽相。」
我說:「你們都不喜歡她。」
老李說,「無邁,這種問題女童,江湖上車載斗量,救得一個,救不得兩個,她得救,還有妹妹,她妹妹上岸?她只生下孩子來,繼承她的事業,現在這樣的結局,未尚不是理想的。」
「不,她會上岸。」
「無邁,連我都要怪你走火入魔。」他說:「你服過藥躺下休息休息吧。」
才瞌上眼,門鈴大作,朱媽報告:「老爺跟奶奶來了。」
我用厚墊枕遮住頭,老李看得笑起來。
人一病,意志力便薄弱起來,動作活脫脫像個孩子。
老太太是哭著進來的,眼淚鼻涕,她自家的老女傭扶持著她,老先生跟在她身後,垂頭喪氣。
見了他們這樣,我不得不撐起來,眼前金星亂冒。
老太太昨夜還雄赳赳,氣昂昂的呢,今朝又落了形,人有三衰六旺,信焉。
她對著我鳴鳴哭,也不說話,我不想掉過頭來安慰她,故此也不言語,隨她去,老實說,我都心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