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傷城記(心慌的週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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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頁

 

  「之之.今天恆生指數有幾點?」

  「兩千六百點。」

  「什麼?」姑姑似大吃一驚,撩開浴簾,「這麼高,你沒有弄錯吧?」

  之之答:「錯不了。」非常有把握,有信心,非常的高興,滿意,「地產股雙雙止跌回升。」

  「不可思議!」

  「嘿,不算什麼,」之之口氣如聯合交易所代表,「年底聽說看三千餘點,怎麼,姑姑你消息彷彿不大靈通,那邊的中文報應該天天報道呀。」

  陳開懷一怔,「我忙著起程,這一陣子沒注意。」

  之之言若憾地說:「本來想等它跌到四五百點時撈一票,現在看情形沒有希望。」

  陳開懷浸在香氛裡想:住在這個城市裡的人這樣愛它,這個城市不會有事。

  愛國,未必,但之之肯定愛香港愛得不遺餘力。

  中區每一個街角,每一間大廈的柱子,之之都放了感情下去。

  試過有一日她往豐匯總行套現,恰遇外國老年遊客夫婦正嘖嘖稱奇欣賞大堂宏偉建築,之之競忍不住過去搭訕:「真美,是不是?」非要人家認同了才肯離去。

  之之固執地倔強地愛著這個潮熱擠逼的都會。

  陳開懷太瞭解這種心態,她自浴缸出來,對侄女兒說;「有人說我最篤定,已經辦委所有手續,但卻沒有看見我付出的代價:我錯過了所有熱鬧,錯過了所有賺錢機會。」

  這是真的,她走的時候,股票屋價都不過剛剛上揚。

  之之微笑,「香港一無是處,走不足惜,香港的錢卻最好,牽腸掛肚。」

  陳開懷苦笑。

  「姑姑在那邊的生活怎麼樣,要不要打七折?」

  陳開懷換上之之的便服,「有屋有車,質素好像不壞,無親無故,起碼打個對折。」

  「姑丈有固定職業,生活安定。」

  「三五萬年新已算是中上人士,香港卻動輒七位數字。」

  之之連忙補一句,「不過是少數武林高手的新酬,且別忘記,港人那誇張作大的本領。」

  陳開懷笑,「之之。你真的長大了。」

  季莊泡好茶拿上來,「之之,讓姑姑休息。」

  陳開懷有很多很多話要說,並不覺得累,她想談香港的局勢,華僑的哀榮,中國的去向,一踏進家門,她幾乎不想再孤零零回到小城的一角去生活。

  第五章

  有些人移民之後,性情大變,一口咬定新地勝舊地,新人股舊人,幾乎就榮升異邦外交部發言人:「外國什麼都好,他不曉得多滿意多適應,絕對不能讓任何人找到任何比漏……

  陳開懷比較中庸,什麼都有辣有辣,她不會故意住到唐人區,但是,也不會口口聲聲說最怕中國人多的地方。

  這次回來,也實在是因為想家,光是一家人坐一起吹牛聊天便值回飛機票,肆無忌憚,論盡天下事,即使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又有何妨。

  她有點睏,見床頭有張報紙,便取過閱讀。

  陳開懷讀到的是此刻香港最流行的財經專欄,通篇都是數目字:投資者仍對恆生指數二六五0有戒心,每次接近此一水平便有拋售壓力。今年住宅樓價最高曾見二千元一尺,現回落至一千五百元一尺,作為收租只有七厘息。美國債券利率已少於八厘。黃金方面,低於三八0美元一盎斯已不宜沽空。

  她駭笑。

  香港人不但是移民專家,亦是金融專家。

  她喝一口清甘的茉莉香片,睡著了。

  祖母對之之說:「你姑姑還像個小孩子。」

  之之不敢苟同,只覺肉麻,這樣老謀深算,還似小孩?可見人人戴著有色眼鏡,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偏見之至。

  「奶奶,你真的已經決定遠走他方?」

  「十個鐘頭飛機還算是好的了。」

  「奶奶真捨得我們。」

  祖母也側然,「時勢是這樣,有什麼辦法,時勢令到七十歲老人離鄉別井,時勢多麼可怕。」

  之之輕輕解說:「不過是悲觀心理突然加強而已,其實關係一點沒有改變,只要我們繼續替老闆賺大錢,只要我們有利利價值,飯碗一定保得住。」

  老祖母並不糊塗,完全聽得懂,她簡單地答:「我們沒有興趣替這樣的老闆做下去。」

  受夠了也就是受夠了,之之並不責怪祖父母,他們有他們的意願,之之不明白,不瞭解,但是不反對,不抱怨。

  兩老如果不英明不果斷,試問當初怎麼會毅然帶著兩個子女南下一切從頭來過。

  只聽得祖母說:「你舅舅這些日子到哪裡去了,不是要等我們走了他才肯回來吧,在外頭要茶沒茶,要水沒水,怎麼過日子,你去叫他回來,告訴他,沒有人記得他做過什麼,也沒有人介意。」

  之之莞爾,仍然不喜歡他。

  老祖母嘮叨:「一直沒有禮貌,他姐姐寵壞他,見人從無稱呼,獨喜睡懶覺。」

  陳知何嘗不是這般德性,三代不出舅家門,但是祖母待陳知如珠如寶。

  陳知在廚房做蒸餾咖啡,見到妹妹,沒頭沒腦沒抬頭地問:「要住幾天?」

  「起碼三兩個禮拜。」

  陳知呻吟,聲,「多不方便。」

  之之輕輕說:「這裡快成為基地總部了,你以為我不知道,時常有人半夜來開會,可是?」

  多一名外人,陳知當然怕節外生枝。

  就在當天晚上,不速之客又上門來。

  冷氣機有節奏地軋軋聲作響,遮掉許多其他雜音,要很用心很用心,側著耳朵,才能聽見樓下開門關門聲,穿球鞋的腳步輕輕上樓來,悄悄掩進陳知房去。

  之之看看床上的姑姑。

  她根本不打算在明朝八明之前醒來,看情形不會對任何。人有所妨礙。

  之之同自己說:總得有人看看陳知在搞些什麼鬼,否則的話,一旦出事,統並無人知道究竟。

  樓上三間房間,舅舅不在,少了一個人,更適合開會。

  之之與哥哥的房間當中隔著衛生間,她推開舅舅房門,一進室內,便聽到他們的對話聲。

  之之在黑暗中走近窗邊往下看,街道上一片靜寂,沒有車,也沒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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