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西岸陽光充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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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頁

 

  這樣簡單的事,本來宜室一口就應允,此刻卻說:「我們這個家就快解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小琴懷疑,「我們今年就走?」

  「那倒不會。」

  「至少還能用一年,媽媽。」

  「好好好,你自己去辦,我來付款就行。」

  小琴拍手,「用我的名字登記?」

  「隨便你。」

  小琴歡呼一聲,奔出去。

  宜室看著女兒背影惻然,一點點小事就令她這麼高興,為什麼不縱容她呢,將來要吃的苦頭多著,父母未必幫得到什麼。

  她總會長大,必須辛勞工作,面對複雜的人事傾軋,稍遲又一定會捲入戀愛漩渦,偶一不慎,便焦頭爛額。

  人生路上荊棘多,風景少,苦樂全然不成比例,趁現在小孩要求低,多給她歡樂也是應該的。

  又不是宜室一個母親這樣想,所以新一代兒童多數早被寵壞。

  尚知進來,看見宜室愣愣的看著天花板,便說:「有什麼心事?」

  宜室答:「舊情人來約,內心忐忑:出去好,還是不出去好?」

  李尚知見妻子同他耍花槍,不禁嗤一聲笑出來。

  宜室不敢訴苦,這件事,由她起頭,是她的主意,她必須堅持到底。

  每一項申請,都要逐個階段完成,人家做得到,她也不怕瑣碎繁複,這樣一想,她拋下小說安然入睡。

  李母六十大壽那日,尚知偕妻女一早就到。

  老人家正與親戚搓麻將,轉過頭來,看到宜室,倒也有三分歡喜,無論怎麼樣,她不叫她失禮,再不識貨,也看得出她這個媳婦受過教育,品貌高尚。

  她叫宜室坐她身後看打牌。

  一邊問:「那隻大盒子裡裝的是什麼,花那麼些錢。」

  牌搭子們便笑道;「拆開讓我們開開眼界。」

  宜室便打開盒子,「是一件絨線大衣。」

  李母向盒內一看,見是寶藍色,文中帶鮮,又夾著銀線,十分考究,更自高興,嘴裡卻說:「媳婦還當我三十歲,這麼花巧,如何穿得出來。」一邊笑。

  宜室索性將新衣搭在李母肩上,說道:「我看看是挺合適。」

  牌友沒聲價稱好看。

  李母意氣風發,將牌推倒,「碰碰碰。」

  宜室連忙靜靜退下

  人生根本好比一場戲,台辭念得不對,不知進退,就沒有資格站在台上,何用歎五更怨不遇。

  尚知向她投來讚揚的目光。

  她謙遜地微笑答謝。

  稍後李母放下麻將,坐到宜室身邊,開門見山,含笑說:「到了外國,就難得享受這種天倫樂了。」

  宜室忙輕描淡寫的答:「我們一年起碼回來三兩次。」

  李母卻說「長途飛機累死人。又危險。」

  宜室繼續微笑,「那我們傚法英國皇室,分開幾班飛機,以策萬全。再說,直航溫哥華,十二小時不到,不算長途,當是坐一天辦公室。」

  李母瞪宜室一眼,可惡,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無論什麼,這媳婦總有法子盡數化解,且面不紅,心不跳,端是個見慣世面的厲害腳色。

  「那,你們是走定了?」

  尚知忙說:「表格還沒有遞上去呢,出了簽證,一樣可以改變主意,媽媽,人家泱泱大國,不會強逼我們入籍,這又不比昭君出塞。」

  李母所了這話,沉吟片刻,並找不出破綻,只得歎息一聲,回到牌桌去。

  尚知夫婦鬆口氣。

  宜室想,幸虧有麻將,這十三張牌分散老太太的注意力,救了他們。

  晚宴完畢,回家途中,宜室通知丈夫:「已約好下星期一下午去做無犯罪記錄證明書,你抽空辦事吧。」

  尚知沉默半晌,「是要打手指模的吧。」

  「手續而已,客觀一點。」

  尚知說:「什麼都試一試,視為一種經驗。」

  「對了。」宜室滿意地附和。

  尚知開著一輛新的日本房車,兩個女兒在後座盹著,這是他們李家得意之秋,身為一家之主,他實在不捨得離開。

  宜室看他一眼,輕輕說:「也許到了彼邦,另有奇遇。」

  尚知啼笑皆非,「什麼奇遇,獲選剪草冠軍?」

  宜室跳起來,「李尚知,你說話恁地刻薄。」

  「有草可剪,至少表示還有資格入住花園洋房,算是人上人了。」

  「我保證新家勝舊家,可好?」

  「怎麼可以叫你保證,我顏面何存。」

  「尚知,我勸你不必戀戀不捨一間大學宿舍。」宜室微慍。

  李尚知連忙噤聲。

  他倆從來沒有吵過架,一方火爆發言的時候,另一方必定維持緘默,似有默契,從來未試過一句來一句往,弄得下不了台。

  宜室發覺她已經瘦了。

  做完良民證,十隻手指油墨洗不淨,自信箱取出白信封的時候,竟在信下角印上淺淺的指模,十分矚目。

  他的信又來了。

  遲不來早不來,趁她這陣子疲倦以及彷徨的時候來震憾她。

  信封特別長,只得拎在手中,在電梯裡她便忍不住拆開來看。

  「宜室要求你寫片言隻字是否過分要求世保。」

  宜室鼻子發酸。

  發什麼神經,為什麼英世保不肯承認時間經已逝去,她已不是十七歲的湯宜室。

  宜室譏咒著把信團皺塞入手袋,真想拍一張近照,至要緊把魚尾紋及雀斑都攝進去,寄上給英先生欣賞,杜絕這種玩笑。

  待開門進了家,喝過一口傭人遞上來的香片茶,她又鎮靜下來。

  老朋友,通通信也不以為過,沒有這種心情的話,置之不理也罷了,何用情緒激動。

  瑟瑟迎上來,「爸爸呢?」

  「有事回實驗室去。」

  「每天我只能見爸爸三十分鐘。」瑟瑟抱怨。

  宜室想到她自己的父親,結交新歡之後,他索性搬出去住,宜室宜家兩姐妹只有在過農曆年時看得到他。

  宜室握住瑟瑟小手往臉上貼,最近想得特別多,一接觸此類往事,胸口像是被誰抓住似的難受。她總算有了自己的家,瑟瑟兩女是鐵證。

  不愉快的事早已過去。

  宜室自我分析心理狀況:思潮起伏,是因為辦移民的緣故吧,去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總有不安定的因子在那裡等待,忐忑之餘,一併連過去的痛楚經驗也一一鉤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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