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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頁

 

  嬋新微笑,「活著真是好。」

  說是這樣說,也非得有一具健康的皮囊才算真正活著。

  振星全靠年輕,才叫做撐得住,一到週末,也就昏睡不醒。

  她喜歡用大枕頭朦住面孔,這樣,整個世界就會走開,煩不到她。

  朦朧中有人拉開她的保護枕,振星掙扎數下,奇怪,這會是誰呢,王沛中已經返回台北,嬋新還在醫院,想到這裡,她清醒了:心中閃過一絲恐懼。

  她睜開雙眼,看到鄧維楠的臉。

  是,他當然有他家的鎖匙。

  「這幾天我一直找不到你,實在不放心,親自來看看,怎麼,電話鈴聲不夠響嗎。」

  「嬋新--」

  「我都知道了,我打電話到你公司找人,一位姓馬的小生把詳情必恭必敬統統告訴我。」

  振星眨眨眼。

  鄧維楠答了她的疑問:「我自稱是周振星的表叔。」

  振星笑了。

  「你瘦許多。」

  都不像那個在清水浦見過眼睛面孔都圓滾滾的周振星了。

  振星當下說:「讓我先梳洗。」

  鄧維楠毫不避嫌,坐在浴室外提高聲線與振星交談。

  「看得出馬先生對你十分好感。」

  「我與同事相處得不錯。」

  鄧維楠沒想到振星會對他也答得如此技巧,不禁失望,他們兩人多見一次便生疏一次,在孤兒院培養出來的一點點感情越來越淡,終於要消耗完畢。

  她出來了。

  頭髮尚濕,正用大毛巾擦乾,身上換了象牙色凱斯咪毛衣長褲,高雅得有個距離。

  鄧維楠說:「我想念你。」

  振星一怔,聽得出此話有下文。

  鄧維補微笑,「我想念那個熱情不羈的周振星。」

  振星也笑,「你喜歡女張飛。」

  「你不修邊幅的模樣真可愛。」

  「你喜歡髒狗。」

  鄧維楠不語,走到窗前眺望,那個周振星,那個他等了半生的女孩子,已經走了吧。

  「馬先生說你快受訓完畢。」他轉過頭去。

  「是,頭尾不過六個禮拜。」

  「你要回西方去了。」

  「我將與修女一起走。」

  鄧維楠低下頭,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

  「有空來看我們。」

  「一定,我會來送行。」

  鄧維楠握住振星的手,可是這雙手也變了,訂婚指環已經除下,指甲修剪得光潔整齊,搽著淡色的蔻丹,也就是俗稱的一雙纖纖玉手。

  鄧維楠默然,他所記得的那雙手不是這樣的,那雙可是工具手,手上且有多處損傷,使他疼惜。

  他忽然拾起頭,微笑說:「振星,我們相愛過,是不是。」

  振呈不得不坦率道:「維楠,我仍愛你。」

  「可是已經失色了。」

  「是,維楠,你記得那一日我倆深夜在上海某街角蹲著吃大滷麵?天若不亮,我會跟隨你到任何角落。」

  鄧維楠笑,「我真幸運。」

  「然後我們回到自己的世界來,千頭萬縷忙著做回自己,哪裡還有空談戀愛。」

  「我們應當再來一次。」

  「維楠,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事。」

  「周振星,我不會忘記你,一萬年都不會。」

  振星笑,「你把我嘴邊的話搶先說了。」她落下淚來。

  鄧維楠擁抱她,可是總覺得會把她那身名貴衣物團皺,還有她頭髮上的香氛是實事求是的著名牌子,鄧維楠頹然。

  那個大滷麵之夜去了也就永遠消逝,他黯然神傷。

  姐妹倆返家那一日,鄧維楠果真來送行。

  嬋新仍需坐在輪椅上,正與教會人士寒暄。

  她們乘頭等艙。

  振星擔憂地嘀咕:「家母見到帳單不知會不會登報與我脫離關係。」

  鄧維楠看著她黯澹地笑,如此佳人,嘴裡也終於無可避免地說到錢錢錢。

  振星咕咕笑,「家母也許會情願收養嬋新,她比較有節制。」

  還是錢錢錢。

  鄧維楠歎口氣,他一個人拜金也已經足夠,身邊人也同樣市儈,可叫他受不了。

  蟬新這時過來,「鄧先生,有空來看我們。」

  鄧維楠恭敬地答:「是修女。」

  振星笑答:「她得先回去做一輪女兒,稍後再考慮恢復修女身份。」

  鄧維楠說:「再見。」

  周振星與同事們逐一話別,推著輪椅進關。

  鄧維楠看著她的背影,忽然之間,他似乎又看到一個頭髮蓬鬆,面孔像貓,穿雨衣、卡其褲、短靴子的周振星,她雙手又著腰,冒充修女,同他討價還價。

  她進海關去了。

  鄧維楠知道身體某部分已經隨她而去,日後也不知道還長不長得回來,該剎那只覺得胸口酸酸痛痛,非常不好過,可是又情願有這種感覺存在。

  他連腳步都不穩,在一條圓柱上靠一靠,方能再開步走。

  那邊廂振星已經上了飛機,歡呼一聲,立刻問艙務員要茶要水要報紙,週二小姐能屈能伸,此時此刻,不再為人民服務,眾人倒過頭來侍候她。

  回家了。

  在家裡,周舜昆一早起來問八三八班機幾時抵達。

  郵差來了,紀月瓊收到信用卡帳單,一看,以為是老眼昏花,弄錯了,每個小數點都數一數,果然,是五位數字,很明顯,兩位小姐回程飛機票還不包在內。

  紀月瓊一臉錯愕看在周舜昆眼中,他問:「白花花銀子當水一樣淌出去?」

  「簡直決了堤了。」

  周舜昆欲縱故擒,假裝悻悻然,「叫她分期連利息攤還!政府債券此刻收幾厘息?」

  「幸虧婚禮延期,否則不知如何應付。」

  「噯,婚不結了,我們倒是鬆口氣。」

  「你別看親家公親家姆那麼客氣,」紀月瓊笑,「可是絕口不同咱們談錢。」

  「人家多精明,我們拿什麼同人家比。」

  「噯,有些自知之明總算不致出醜。」

  「來,去飛機場接女兄吧。」

  「周先生,飛機還有四個小時才到。」

  「喝個茶,兜一會子風,差不多了。」

  由此可知,心急的還不是他。

  紀月瓊笑,「我有點佩服振星,短短三兩個月時間,居然說服姐姐回家來。」

  周舜昆答:「我有預感,這是她離家的先兆。」

  「不會吧。」

  「走著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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