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理別人的事。」
「你我略為超齡,可能叫人另眼相看。」
「你不說,誰知道。」
少屏問:「你會刻意瞞年齡嗎?」
可晴不以為然,「有此必要否?」
少屏挺胸,「我也不會為這種事說謊。」
第二天一早保姆已幫她們收拾行李。
可晴坐書房內,忽然聽得哭泣聲。
是那把熟悉的聲音,略為沙啞,無限淒酸。
「現在,他同別人在一起,聽說,也不是那麼開心,對方條件差好多,不能同我比……」
可晴看看鐘,每一節診症時間大概一小時。
那女子又哀哀哭泣起來。
真可憐,那麼久了,還不能忘記。
可晴站起來,「我去買檸檬。」
少屏說:「廚房裡有一籃子檸檬。」
「不是我要的那種。」
她下樓去。
這次,等的時間比昨天長,好久都不見那女子下來。
可晴想,也許超時,算了,不等了。
她正欲走回二樓,在梯間碰見了她。
可晴著實吃了一驚。
只見那女子把一方絲中攤開,往頭上縛,不,她不是女子,他分明是一個男人,平頂頭,還有鬍髭陰影,但是匆匆結好絲巾,架上墨鏡,看上去,又似一個女子。
可晴連忙閃避在一角,他擦身而過。
半晌,可晴才回過氣來,忍不住嗤一聲笑。
她回到公寓。
「檸檬呢?」少屏詫異地問。
可晴大笑起來,不是沒有同情心,許多事,真的不是可以單單看表面,唉。
她癱在沙發上,關掉耳機。
聽久了人會暈眩。
她憩著了,保姆替她蓋上薄被。
有人在講電話:「今天晚上回去,是,總得跟著東家走。」
東家?不是朋友嗎,秦可晴怎麼會成為別人的東家。
她轉一個身,繼續睡。
終於一切都靜下來。
直至保姆推醒她。
保姆用手語說:「時間到了,請乘飛機。」
可晴點點頭,起身梳洗。
少屏也不負所托,一切都準備妥當專等可晴。
可晴披上外套,現在,她必須攜帶,最最重要的物件是那隻小小的開關器。
她把它放進口袋時才發覺她又一次早已經把它關掉。醒覺後才發現果然,耳邊一片靜寂。
那麼,夢中聽見少屏打電話,一定是幻覺吧。
可晴自嘲:「你真愛做夢。」
「你說什麼?」
「沒事,出門吧。」
少屏把大衣拉嚴一點,咕噥道:「都春天了,還這麼冷,什麼意思。」
可晴的手緊緊握著開關,她並沒有擔心天氣冷暖,她盼望趕回家去看祖父。
飛機上升拔高之際可晴突然覺得耳膜脹痛,並且像是同時間有十多架收音機在耳邊一齊開動,許多雜音樂聲紛沓而至。
有一把聲音說:「今日天氣晴朗寒冷,稍遲會轉吹東北風。」
另一把聲音抱怨:「可是你明明應允與我吃飯,今日又推明日,明日推到幾時?」
「讓我來介紹辣女郎的成名歌曲《我知道你逼切逼切逼切要的是什麼》。」
「美總統今日會晤亞太經濟協會眾成員……」
可晴被吵得手忙腳亂,立刻關掉耳機,額角已經冒出汗來。
少屏注意到,「什麼事?」
總算靜下來了。
可晴吁出一口氣。
「你不舒服?」
「我想睡一覺。」
「有什麼需要叫我。」
可晴的心慢慢靜下來。
她揉了揉額角,用濕毛巾拭汗,又喝了兩杯冰水,閉目養神。
可晴一顆心還是突突跳。
因為即使關掉了耳機,她還是聽到一男一女搭訕的對白。
非常清晰地,一字不漏:「對不起,我不能不注意,你腕上戴的是否稀世奇珍康斯丹頓的三向表?」
那男人答:「啊,你眼光真好,也不算什麼,但手工的確精細些。」
「需三個一級瑞士表匠整整一年時間來製造呢。」
「你愛鐘錶嗎?」
「我更愛喝酒。」
「哪一種?」
「著名銀行家族羅思齊在法國寶多私人葡萄園出產的拉斐紅酒。」
男的笑了,「我家還有一箱一九六九年拉斐,恰巧請你品嚐。」
那女子媚笑起來,「那麼,這是我的卡片,你一定要同我聯絡。」
可晴驚得握緊座椅扶手。
怎麼回事,耳機關掉了還什麼都聽得見。
抬頭看去,斜對面坐著一男一女,已經十分熟絡,正在攀談,一定是他們。
正想再聽,對白已經細不可聞,他們把聲音壓得不可再低。
可晴喘一口氣。
開頭,是什麼都聽不見。
現在,是什麼都聽得見。
喂,可晴想問蒼天,有無中間路線可走?
終於靜下來了。
半晌少屏推她手臂,叫她吃晚餐。
可晴搖頭,表示沒有胃口。
少屏說:「看看誰坐走廊對面。」
可晴微微轉動脖子,斜斜一看,見是兩個打扮時髦的華裔青年。
「他們是誰?」
少屏訝異,「你忘記了?」
「我見過他們嗎?」可晴茫然。
「一個叫林永昌,另一個叫張家洲,不好讀書,不務正業,專門向有妝奩的異性搭訕。」
可晴笑,「你口氣似衛道的老太太。」
少屏也笑,「因為我沒錢,所以恨他們。」
可晴搖頭,「不,你看不起他們。」
少屏沉默一會兒,「也只有你明白我。」
「你別老多心,以為人家欺侮你家貧。」
「可晴,你一生也沒見過歧視的目光。」
「少屏,這話不公道,我自三歲起就知道什麼叫作有色的眼鏡。」
「他們過來了。」
那林永昌掛著一臉笑,「兩位小姐,沒想到在頭等艙又見面了。」
少屏冷冷的看著他們,可晴知道她一定會忍不住出言諷刺,於是用手按住好友。
另外一個叫張家洲也俯身過來,「我帶著一副紙麻將,四個人正好玩起來。」
少屏實在忍不住二人之傖俗,開口搶白道:「我們兩個,一個聾,一個窮,不敢高攀。」
話說得那麼重,連可晴都呆住了。
張家洲像是被人掌摑了一下,手足無措,幸虧同伴林永昌機靈,把他拉回座位上。
可晴輕輕說:「何必生那麼大的氣。」
少屏卻:「何必饒這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