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美嬌裊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白天 黑夜

第 4 頁

 

  家裡電話甚少響起。

  除卻工作外,他沒有其它生活,所以他的服務特別專注,客人見到他的時候,他永遠精神奕奕。

  電話終於響了。

  他立刻清醒過來,取過聽筒。

  「中國人,我是小郭,聽著了。」

  「是。」

  「艾蓮,原名李碧如,銀行家謝汝敦的妻子,今年四十七歲。」

  年輕人噫一聲。

  「她生父是地產鉅子李耀熊。」

  年輕人又呵一聲。

  叫見慣世面的他發出這種感歎字眼不是容易的事。

  「她育有一子一女,於偉言,二十四歲,女偉行,二十一歲,二人均已大學畢業,卻仍留北美進修。」

  年輕人應一聲。

  「李耀熊遺下極豐富財產給女兒,在社會上她是一名淑女,學養與修養極佳,不幸嫁予一名性格粗鄙但極有生意才華的男人,相信精神一定痛苦。」

  「謝謝你,小郭。」

  「不客氣。」

  「祝你客似雲來。」

  「你也是,中國人。」

  對方掛斷電話。

  年輕人躺在沙發上,雙目凝視天花板,寬大的家內一片白,在陽光照耀下十分舒適。

  中國人這個綽號還是博士給他的。

  當年他在歐洲小國家旅行,公司要找他,他老在泳池旁,博士索性對接線生說:「叫那個年輕的中國人來聽電話。」這句話傳開了,便有人叫他中國人。

  現在這綽號更有用,因為快有高加索人與非洲人來報到。

  博士麾下自然也有世界其它地區不同國籍的夥計。

  他出門去理髮。

  髮型師苦笑:「男式髮型由短至長,再自長至短,你倒是好,以不變應萬變。」

  年輕人笑笑。

  「你有那樣稠密濃厚的黑髮,像海草一樣,還有,腦尖有一個波浪。」

  年輕人答:「遺傳自家母。」

  「她一定是位美麗的女士。」

  「謝謝你。」

  髮型師對年輕人似極有好感。

  年輕人心想:你不知我的職業,否則,按照俗例,總難免對我嗤之以鼻。

  他比別人緘默,並且已經決定,下次要換一個理髮師。

  傍晚,他去赴約。

  人客是位日裔遊客,她把真名字告訴他:「我叫山口姬斯蒂。」

  說起來,祖孫三代已在美國生活良久,父親在二次大戰還進過集中營。

  她是一位開朗的女士,說個不停,一直天真地笑,希望年輕人帶她去尋幽探秘。

  導演總把比較好的客人介紹給他。

  然後,他抬起頭,看到了謝汝敦太太艾蓮。

  她與幾位朋友一起踏進茶座。

  年輕人依照本行規矩,目光若無其事冷淡地掃過她,回到應有的範圍內。

  可是對方卻不能這樣鎮靜,她整個人震盪,臉上一陣青一陣紅,最終轉得煞白,等到坐下來,一抬頭才發覺年輕人已經離去,現在是兩個外籍太太坐在那裡。

  恐怕只是幻覺,她愴惶地低頭。

  年輕人把客人帶以他熟悉的獵奇店參觀。

  這個大都會不比其它城市更骯髒更罪惡,別的地方所有,它也全有,毫不遜色。

  人客忽然問了一個很有深意的問題:「什麼使你最憤怒?」

  「婦孺受苦。」

  山口女士感喟:「真的,我最終與丈夫離婚,就是不想子女看到父母天天吵鬧而覺痛苦。」

  年輕人小心聆聽。

  她說下去:「分手後我們還是朋友,不過,他很快找到別人,而我深覺寂寞。」

  年輕人連忙岔開去:「此刻有我陪著你。」

  女士苦笑,把手放在他手上,他握住她的手。

  「你是一個可愛的年輕人。」

  她的手指腫胖,指節粗大,像是勞工手,不過戴著極大的鑽石戒指。

  女客多數為著寂寞而出來走,很少真正懷著別的目的。

  從前遊客最多,一轉頭永不見面,最好不過,現在,不知怎地,本地客人一日比一日多,尷尬場面恐怕會日益增加。

  山口女士愛笑,「有空到三藩市來找我,我開著一爿麵包店,生意極好,你不會有興趣學做新月麵包吧,我可以教你……」

  上一次有個客人在溫哥華郊區開農場養雞,也慇勤地留下真姓名地址,她是名寡婦,無子女,故無任何禁忌,也請他去作客。

  自酒店出來,已是深夜。

  回到公寓,導演找他。

  他微笑問:「還沒睡?」

  「少諷刺。」

  「你總是懷疑我心懷不軌。」

  「孝文,艾蓮找你。」

  「後天我好像有時間。」

  「孝文,你今年幾歲?」

  年輕人莞爾,「你欲提醒我青春易逝?」

  「真不愧是聰明人。」

  「我自有打算。」

  「孝文,艾蓮出的價錢已高至天文數字。」

  「你抽幾個傭?」

  「她七個,你七個,老規矩。」

  「十五個巴仙?你好發財。」

  「孝文,我早已發財,不消你善祝善禱。」

  「奇怪,」年輕人笑,「做你這種行業,晚上會否失眠?」

  「我睡得似嬰兒,請問你呢?」

  「我睡得似一條木。」

  「可見我倆是天生撈偏門的人才。」

  年輕人說:「不,我不打算接受她的建議。」

  「若是錢的問題——」

  「不,不是錢的問題。」

  「那你瘋了,」導演溫柔的說,「你寧願天天陪不同的客人?每晚走到不同的場合,不知人客面長面短,立刻要擁抱接吻,你認為那是自由?」

  「人都是天生演員。」

  「我勸她把合同縮至一年可好?」

  「三個月。」

  「起碼一年,人家投資需要回報。」

  「六個月。」

  「我去說一說。」

  「祝你好睡。」

  導演仍然十分溫柔,「彼此彼此。」

  年輕人訕笑。

  導演會勸他從良?不不不不不不,她是為著自己那筆近千萬的佣金。

  即使如此,也是很應該的。

  年輕人忽然覺得有一股寂寥之意己心底升起,不消一刻,便籠罩全身。

  日久會生情,他也是人,他不想在任何一個人客身上種下感情。

  招呼長客已經夠煩,須記得她咖啡裡加幾許奶及幾顆糖,她嘮叨過的話最好都放在心裡,她有幾個孩子,腹上疤痕從何而來,初戀在何時發生……

  與同一個客人相處一年?不可思議。

 

上一章 下一章
返回封面 返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