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芹看到一個精神奕奕的年輕人,不算特別英俊,但五官端正,笑容可掬,穿便服,頭髮需要修剪,鬍髭最好刮一刮,可是他並沒有特別為遠方來客額外修飾,他有寬厚肩膀,強壯手臂,身型高大,混血兒特徵不十分明顯,說一口好國語。
諾芹微笑,「是,過千山涉萬水,終於來了。」
她想像被那樣圓厚的肩膀擁抱,忽然有點靦腆,別轉了面孔。
像所有女生一般,她喜歡高大的男伴,但隨看女子身段一代比一代高挑,這個願望已不易實現。
他帶她到廚房坐下,爐頭上食物香味四縊,他招呼她吃早餐。
跑了十萬八千里,還是值得的。
列文思看著她微笑,「吃飽好出發了。」
「去什麼地方?」諾芹大吃一驚。
「由我安排。」
「不,我的一生由我自己安排。」
「那當然,」列文思笑,「可是這次旅行,卻由我作主。」
「先告訴我去什麼地方。」
「那就沒有意外驚喜了。」
「有許多地方我不去。」
「決不是舞廳賭場毒窟。」
「是野外吧,不不不,我不愛觀星或是聽鯨魚唱歌,」諾芹叫苦,「我也決不是攀登雪山人才。」
列文思好氣又好笑,「你喜歡什麼?」
諾芹又微笑,一杯香檳,卿卿我我呀,這才是她不遠千里而來的原因。
「有靈性的人都會喜歡這個旅程。」
諾芹撒賴,「我在罪惡都會長大,早已豬油朦心。」
這時,又一張輪椅在廚房門口出現。
列文思介紹:「我的明星學生馮家傑。」
諾芹連忙與客人握手。
她感動了,看情形列文思特別眷顧他們,把屋子改建,方便他們進出。」
忽然她說:「好,我跟你去。」決定慷慨就義。
列文思看著她,「你不會後悔。」
他讓諾芹撥電話回家。
庭風叮囑:「好自為之。」
諾芹已決定憑直覺行事,命運已經帶她走到這裡,再下去就得靠自己。
若不是經濟衰退,不景氣到幾乎沒有選擇地步,她不會答應寫寂寞的心俱樂部信箱,自然也不會與列文思有任何糾擱,當然更不會到這個遙遠的地方來作客。
試想想,這次社會的動盪竟成全了她的感情生活。
她靜靜地喝著咖啡,不出聲,依然微笑,沒想到她見證了歷史之餘,還有這樣美好的收穫。
她說:「沒想到你會主持信箱。」
「那麼有趣的工作我不介意再做。」
諾芹不出聲,信箱風格已變,已超過他倆能力範圍。
「你得告訴我一件事。」
諾芹立刻笑答:「我只選異性為對象。」
「我想知道你還打算回去否。」
「我不想騙你,文思,魚兒離不開水,瓜兒離不開秧,我會回去我的基地共榮辱,這次不過是度假。」
「那麼坦白實在難得。」
「語氣裡彷彿有諷刺意味。」
列文思笑,「居然被你聽出來了。」
他帶她踏上一艘機帆船,甲板寬敞,船上還有其它乘客。
水手送上茶點,諾芹問一位老先生:「我們去什麼地方?」
老人詫異,「你不知道?為何上船?」
「我跟男友上來。」
白髮翁眨眨眼,「你完全做對了。」
一個十來歲的少年忍不住插嘴,「我們這次是去觀察可狄埃棕熊,你沒有帶望遠鏡?」
老先生說:「船漸離文明,生活包袱漸漸放下……」
空氣清新冷冽如水晶,岸上全是原始森林,政府的保護地,數千年如一日。
帆船乘風緩緩駛過,列文思就坐她身邊,她靠著他強壯的背脊。
少年低呼:「樹上有兩隻金鷹。」
群鹿散步而過,看到船也不驚煌。
老先生說:「每日只准十個遊客到此瀏覽,以免破壞大自然生態。」
諾芹動也不動,享受一切。
她凡心未盡,仙境雖然打動了她的芳心,卻留不住她的肉身。
她盡情貪婪地吸收日月精華,卻知道這並非她久留之地。
列文思輕輕問:「還喜歡嗎?」
「比我夢境還美。」
「那麼,一日你想起此情此景,一日你也會想起我。」
這時,一位女士忍不住低嚷:「熊。」
一群棕熊現了真身,數目比人還要多。
導遊說:「有人想上岸的話請舉手。」
岑證芹無論如何不肯舉手,她雙膝發軟,只會咕咕笑。
列文思緊緊摟住她,「不要勉強。」
老先生遞上一杯熱可可。
六個人下船,個多小時後,總算全數返來,諾芹鬆一口氣。
有兩個美國遊客大呼值得,不枉此行。
諾芹好奇,「你們從何處來?」
「舊金山。」難怪。
「你倆是度蜜月吧,多麼別出心裁。」
諾芹忽然好想好想結婚。
留下來吧,嫁予教授,閒時寫數千字,一年也寫不出一本書,可偽稱是純文學作品,故貴精不貴多,無聊之際跟著她的文思遊山玩水,賽過神仙。
她雙臂緊緊抱著這個認識了一年多見面才一天的男伴。
啊,不捨得走了。
股市上落對她來說真正已無意思。
這時一具無線電話響起來。
眾乘客起哄:「誰,誰還帶著這等玩意兒?」
岑諾芹笑嘻嘻取出手提電話,同那頭的姐姐說:「是,就回來了。」
她出竅的靈魂被庭風喚返軀殼。
下次,要同滌滌一起來見識大自然風光。
帆船開動機器,往回程駛。
她同列文思說:「全世界都有大學需要人才。」
列文思但笑不語。
「必要時你會否考慮轉職?」
文思說:「噓。」指著天空。
紫藍色蒼穹上掛著銀盤似初升的月亮,一隻斑點貓頭鷹鳴一聲飛過船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