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焺看著她,「連開通和藹的你都說這種話,錦姨,女人老了真有點可怕。」
「你這小子調侃起阿姨來。」
日焺又笑。
「這個王迪琪,可是華人?」
「迪琪父親在大學人機械工程科教授,幾時我介紹你認識,不過,我仍然不打算結婚。」
錦嬋看著年輕人,「那豈非耽擱人家青春?」
日焺這樣答:「錦姨,彼此彼此,在此期間,我也陪上寶貴時間。」
「可是男性的青春期往往又長一點,你看,五十多歲老伯伯仍拖著年輕女友。」
「錦姨,那些是社會畸形現象,作不得準,一般男性,倘若無財無勢,到了一個時候,晚景甚虞。」
錦嬋歎口氣,「你長大了,講話有紋理。」
日焺有點惆悵,「可不是,長大了。」
「你比可恩大三歲,當年我到你家,你媽在廚房忙,我把你抱在膝上坐著說故事,記得嗎?」
日焺笑答:「記得。」
然後他們一起說:「時光如流水,一去不復回。」
「錦姨,我還有些事,先走一步。」
錦姨送這小子出門。
忽然她想起,「藕色牡丹花開了,待我剪幾枝給你帶回去給你母親,她最喜歡這個。」
真沒想到與日焺談話如此完美結束,錦嬋滿心歡喜,以後還可以易子而教。
她把花放進一隻玻璃缸,交給日焺。
日焺臉色猶疑。
「不方便?讓我自己送去好了。」
「不,錦姨。」日焺欲言還休。
「你還有話說?」
他忽然問:「可恩好嗎?」
「很好,她明年進大學。」
日焺仍然站著不走。
「日焺,是什麼事?」
日焺搔搔頭,「錦姨,這話不知該不該說。」
「關於什麼事?但說不妨。」
「錦姨,遊人看見可恩在上學時期與男友孵在咖啡室,又有人見到她在紋身店裡。」
錦嬋笑容僵在臉上,「我不相信」四字即將衝口而出。
可是往年受得教育壓抑了她的衝動。
「有這種事?我必好好調查,你放心。」
日焺見阿姨這樣鎮定,倒也安樂。
換了是他母親,一定尖叫跺足。
日焺終於開走了小跑車。
錦嬋一個人站在花園裡發呆。
會不會是日焺故意中傷?她代他母親教訓他,所以他反擊。
不不,她自幼看著日焺長大,他不是那樣的人。
錦嬋回到屋裡,想了一想,駕車去學校去找女兒。
找到教室,敲門進去,只見黑壓壓坐滿了人,一位女教師轉身雙目炯炯看住她。
「可以幫你嗎?」
錦嬋輕輕說:「我找李可恩。」
「可恩今日告假,李太太你不知道嗎?」老師狐疑。
錦嬋耳畔嗡一聲,一顆心像是沉到腳底。
她聽見自己這樣說:「呵是,我忘記了她去看牙醫生。」
她道歉,退出教室。
李可恩去了什麼地方?
她在一間紋身店。
她對一個荊棘圖案愛不釋手。
店主是一個中年婦女。
她對可恩說:「小姐,你不如先回學校,想清楚了才來。」
可恩抬頭,「那麼,我先做臍環。」
老闆娘笑,「拿學生證來看看,夠十八歲沒有?否則,你母親需陪你同來。」
可恩洩氣,「你不做?我去別家,別人才不這麼囉嗦。」
「回去上課。」
可恩不出聲,離開小店,把父親買給她的跑車開走。
看看時間,已近中午,她駛回學校,忽然後邊有警車嗚嗚追來,打燈號示意她停車。
可恩自覺並無犯規,可是也只得把車停在一邊。
她探頭出去,「什麼事,警官?」
那警察吆喝:「坐好,別動,你駕駛的是一輛報失的車子,你有何解釋?」
可恩呆住。
她伸手去取車輛登記文件,警察又說:「舉起雙手,取出駕駛執照。」
可恩啼笑皆非,一邊舉手,一邊如何取物?
增援警察來到,探頭一看,「小姐,請你下車,不要有大動作。」
可恩合作。
警察看過所有文件,證實無訛。
他對可恩說:「今晨你母親不知你駕車離家,以為車子遇竊,來,我護送你回家。」
可恩明白過來。
東窗事發,母親竟浪費警力緝捕她歸家。
可恩無比反感。
她默默駕車回家。
母親開門出來,警察與她對話:「我是布朗督--」
只見她打躬作揖,道歉道謝,銷案,送走了制服人員。
關上門,立刻拉長面孔。
「可恩,出來。」
可恩站在母親面前。
錦嬋看著女兒,雙手忽然顫抖,不知說什麼話才好。
可恩先發制人:「叫警察抓我?你不可以等我回來?你太戲劇化,專擅小事化大,搞得人家下不了台,自己也下不了台,難怪父親同你離婚。」
錦嬋一聽,氣得連身子都發抖,她需握著沙發扶手,才不致像一個柏堅遜病人。
她想賞可恩一記耳光,但是舉不起手,她從未打過可恩,也不想在這種時候打人,她只覺心灰意冷,所有失敗在該剎那湧上心頭。
她嘔吐起來。
錦嬋自己都吃驚,胃裡所有殘餘食物一湧而出,她嗆咳著蹲下。
可恩看到害怕,取來大毛巾捂著母親的臉。
錦嬋見到自己一身穢物,如此狼狽,更加痛恨自身。
她坐下喘氣。
她揮揮手,對女兒說:「回學校去。」
「快放學了。」
「去!」
可恩只得出門去。
錦嬋見她出門,又後悔起來,千方百計找了她來,又轟她走,為著什麼?
也許,小孩也有難為之處。
她掙扎上床,額角痛得像要開裂,她嗆咳著走上樓撥電話給穗英。
「請你來一趟。」
穗英二話不說:「立刻過來。」
錦嬋清潔自己,淋浴,服藥,捧著一杯黑咖啡,忽然落淚,頹然說:「老了。」
聽見門鈴,她抹去淚水,開啟大門。
穗英進來,放下水果。
「原來日焺與那耶思敏早已分手--」
一眼看到老友浮腫面孔,立即禁聲。
錦嬋低頭,「我做人失敗。」
「你怎樣勸我?共勉之。」
「勸人容易。」
穗英說:「可不是,趙彤的女兒要嫁黑人,有人居然可以同她說:『不要緊,很快離婚』。」